许清风运功抵挡,长青刀顿在身前。
“昏君!”黑暗里窜出个人影,往刀首上猛踢一脚,“咣当”一声扎进了许清风的护身兵气中,偏了一寸从肩膀在飞过去。
“卫霜你做什么?”许冰凌焦急一喊。
卫霜立掌为刀,旋身往正中撩上,又接一掌,霎时间,雷霆冰雪相碰,他连连后退几步,也不说别的,只是骂着“昏君”二字。
“孤王统御冰焰,以仁德治国,何罪之有?”
卫霜也不多废话,再次攻上,一边还吼道:“狗屁仁德!先辈遗志,你败得一干二净,统治之下,只知委曲求全,割地求和!若非昌平侯,冰焰早就是一片焦土!你见过吃土涨死的人吗?你知道人肉煮熟是什么样子吗?易子而食,你见过这个场面吗?”
时音灌入他脑海的东西太过惨烈,以至于他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恶心、愤怒,并且痛心。
他亲眼看到荒野上连根草都没有,看到孩子被剥去衣服开膛破肚扔进锅里,一切都像他在当场亲眼所见。
只不过几十年的时间。
卫霜气急之下,召出彼岸花,使出了飞花满襟,花瓣似片片飞刀扎向许清风,同时鸩羽也将他包围。
许清风还想再抵挡,却被许冰凌挡在身前。
彼岸花可不是随便就能挡下的!
花瓣根根戳进许冰凌的肌肤,将她推倒,衣裙瞬间被染红。
许冰凌受伤,周围全部围了上去。
卫霜感觉心跳停了一般,一个恍神的工夫,往人群里头挤去,也管不了太多,左一拳右一掌,再把一个个身体扒开。
“让开!全部让开!”卫霜还是被拉走,绝不能让他这个凶手再靠近的。
“慢!”许清风侧耳到许冰凌嘴边,又说道,“让他过来。”
卫霜身上一松,立刻扑了过去,运功为她拔下一根根花瓣。幸好没人贸然拔过,不然若根断在里面,就要用刀挖出来了。
他手中捏着血气,一触及花瓣,柔软的花瓣又坚硬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冲动……对不起……”
“你……听不听我说啊……”许冰凌虚弱地说道,“你说的,我都见过,都见过。我真的见过……”
“你别说话,我先给你疗伤。皮外伤不重,可是灵气的伤……”
“我的身子没以前这么弱……你先听我说!一定要听!”许冰凌激动地握着卫霜的手,“他当年,就是因为看到了,才愿意入仕,又带我去,我也看到了。卫霜,你一定,我求你,你一定也能做到的对吗?”
卫霜悲中惨笑道:“我不是叶轻尘,我也没他这么大的能耐,我什么都不是,只是神州的一个逃犯而已。”
“你不需要成为他,谁都不能成为他,可是你是卫霜!你是她的徒弟!你可以的,用你自己的方式!你答应我!”
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人会为他记录,只能口头答应,许清风也可以直接反悔。
“我答应你。”卫霜不顾多人在侧,毫不顾忌地将许冰凌抱在怀里,运起风吹青荷,又用太乙神针给她渡穴疗伤。
卫霜将她扶起,往后心拍了一下,许冰凌登时喷出一口黑血,将彼岸花的阴气都排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保证。”卫霜主动说给许清风听他们想要的,“天盘给我看了,没有国运,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卫霜瞥了许清风一眼,低声说道:“冰焰的耻辱还少吗?这样的过去,还能有什么国运?我对未来之事,没有兴趣。尽人事听天命,这是唯一能做的。天盘出世,便再不能被困住了。”接着他向许清风深深作揖,又看了许冰凌一眼,带着程立雪和时音走了。
许清风将许冰凌抱起来,等听不到卫霜的脚步声,才一同出去,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牢。
卫霜将时音带到了宫外的驿馆,老板看到他们似乎还有些印象,毕竟当初卫霜可是被禁卫带进宫的。
“一间房,再搬个炉子。”卫霜放了快银锭在柜台。
宫里肯定不能住,他对许清风动手,还把许冰凌伤了,冰焰估计是不能再待下去的。
对他来说无所谓,反正就是孑然一身,只不过现在多了两个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令他过意不去。
到房间里,卫霜一边给时音诊脉一边教程立雪,她的脉象虚软,根部尚存小紧,手足湿冷,卫霜不由叹道:“到底关了多久啊……”
也不知叶轻尘的打算,既然时音只来得及给他看了当年冰焰衰颓的惨状,那便没有别的了,世人皆想窥探未来,可是没人想回头看看,哪怕从心底知道应该回头审视一下。
说不定,叶轻尘早就察觉了,只是顺水推舟,就是想故弄玄虚,让冰焰重视这件事,公布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吧。
只可惜,他没能有这个机会。
卫霜看着小盅里的阿胶慢慢炀化,一股甜腻的香味混杂在其它药香里,又把另一盏炖人参的小盅拿下炉子,吩咐程立雪道:“下去拿两个鸡蛋。”
不一会儿的工夫,程立雪拿来鸡蛋,卫霜取了几上的茶杯,将鸡蛋敲开,两手交换之间取下两枚完整的鸡子黄。
“碗。”
程立雪端来个大碗,看着卫霜将汤药全部混在一起,有倒进那两枚鸡子黄,拿箸搅匀了,探了一下碗壁的温度,直到不烫手又自己尝一勺,合适了才将时音扶起来,小口给她喂下去。
卫霜收拾干净,又倒出一小碗来给程立雪:“你也在下边待这么长时间了。”
程立雪接过碗,又往茶杯里倒了小半杯。
卫霜心头一暖,拿起茶杯喝了下去,程立雪看着卫霜喝了才把自己碗里喝干净。
卫霜把自己的药壶小盅收了,准备去清洗干净,开门差点儿撞上个高大身影。卫霜稳住了身形,看清那人是许清风,穿着当初那身黑衣。
“没想到是贵人驾临。”卫霜冷冷地打招呼,“让一下。”然后看都没看一眼就下了楼。
等他上来时,许清风等在廊边,卫霜刚才扫了一眼驿馆里,到他面前问道:“你是不怕死,还是觉得我不敢再动手?”
“先生不该在这里,还请先生回去。”许清风说道,“寡人举国相托,先生想就这么走了,对得起谁啊?”
卫霜面色一皱,沉声道:“你应该知道,国事无情,你用这想留住我?你自己把国家变成这个样子,你又对得起谁?”
许清风面部抽动,很好地掩饰了,又劝道:“如今廷和跟子云二人未归,待援军来时,还需有人主持大局。”他又补了一句,“冰凌无大碍,说来找先生,一定会回心转意。”
卫霜冷哼道:“呵,她知道我如今拖家带口无处去,才能说这话。”
卫霜一甩手,丝毫不给许清风面子,拂袖进屋,闭了房门。
许清风来回踱步,不知所措,又觉得无计可施,只得回宫。
卫霜在驿馆住了几日,每天只是给时音诊治,算算日子,许冰凌的伤不知怎样了,吩咐程立雪照顾着时音,自己独自进宫。
本以为会被拦住,结果守门禁卫说请卫霜赶紧去见许清风。
卫霜白了一眼,兀自往福安宫去,见了许冰凌,他将太医令全都赶了出去,又是诊脉又是行针,容不得许冰凌拒绝。
卫霜没好气地说:“你所做的一切,不会都是为了让我给你们卖命吧?”
“嘁,”许冰凌故作冷漠,“那是自然。”心里又想着,得好好把卫霜托着下来,他这人的心思就不是有坡就能下驴,而是要别人哄着劝着才肯,哪怕他心里已经一点儿怨怼都没有。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有趣,忍不住戳两句。
卫霜手上重了几分,捻得许冰凌受不了:“呵,果然无利不起早。”见她无事便拔针,“我答应了,不过还有要求。”
“你说。”
“我要封地、人才,和军队。”
许冰凌心下一惊,难不成他有裂土封王的心思?不对,既然说出来,那就是想让冰焰封,而且老爹也有“与之分土”的承诺,卫霜这要求提得也算合情合理,只是就怕……罢了,自己再帮他一把。
“还有,这一回,我需要调动的范围很大,你是知道的。我要足够的权力,能够调动冰焰所有人。”
许冰凌没有应下,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天盘醒了?”
卫霜冷笑一声,回答道:“你们怎么都这么执着于微不足道的东西?”
“如今,天盘已于你手……”
“那孩子叫‘时音’。”卫霜冷冷地提醒道。
“好吧,我的意思是,担心你窥探天道,去做一些出格的事。”
卫霜摇摇头,许冰凌这话说明,知晓三才阵法的人还是太过浅薄。
“冰凌,要知道,过去只能反省,未来尚不可知。很多人想窥探最深的‘未知’,同时哪怕有幸如愿,却又无法接受结果,想要去改变。这不是什么好事。”卫霜摩挲着指侧的薄茧,“这跟下棋一样,虽说都能或多或少推出对方落子,可有趣的就在于瞬息万变的博弈。若是提前就知道了过程和结局,这盘棋局还有多无趣啊?所以不论我有没有用三才阵法窥探天机,全都不该在乎,任何人或者单纯这件事都一样,因为我可以接受并且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而此间朦胧,才是乐趣所在。”
许冰凌看卫霜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又是欣赏又是惋惜又有不舍,想他一心求个快活,就应该去门派找个靠山,然后肆意洒脱,而不是费心于俗务,但是现在冰焰国运皆在他手,也不能让他离去。
“廷和他们还有个半年就要回来了,你先等几日,我替你去走动一番。”
“行。”卫霜本就不准备短时间内跟许清风透露太多,正好把该说的都说给许冰凌,让她代自己言明。
他又想起来一桩事,提醒道:“天盘的传人,是可以直接接触到天机的,他们一般都会因此背负因果,于人于己都不甚安宁,还是少接触的好。”
许冰凌关切道:“那你此番不就是要一人承担?”
卫霜自信地笑道:“此事时音也知道,所以我并不会有多少机会。而且,家师上官,还没个避祸的法子?”
等回了驿馆,进了门,卫霜发现程立雪正坐在床头,时音已经醒了,两个孩子直愣愣地对视着。
卫霜惊奇地发现,时音的眼睛竟然没有瞳仁,甚至整个眼珠都是混浊的,像是清水里滴入墨汁,又撒进一把沙砾,迷迷蒙蒙。看着看着,又觉得奇异,好似诸天星斗皆在眼中,深邃得令人胆寒。
卫霜隐隐觉得,这样的眼睛,与天盘有关。不知自己是否也会受地盘影响呢?
“干什么呢?”卫霜凑过去一看,忽地身边飘来个灯笼,给他吓得差点反手一掌劈下去,定睛一看更是觉得奇特,那灯笼四四方方的,悬空晃着,拖着两条丝带流苏,上边写写画画几道符纹,里边点着幽幽萤烛,像个游魂般飘在他面前。
灯笼绕着卫霜转了一圈,回到时音身侧。
时音看向卫霜,混浊的眼睛反而炯炯有神,虽然卫霜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真的看见,只是当她转过来时,总有一种被一览无遗的奇怪感觉。
“牾厌君卫霜。”时音淡淡开口。
卫霜微微一笑,说道:“空亡子时音,以后你跟着我,不会让你再关回去了。”卫霜心中盘算,时音被冰焰关这么多年,都想要她卜算一二,留在此地难免惹上是非,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时音仿佛知道卫霜的内心,直言快语道:“牾厌君不愿节外生枝,今日就此别过,你我有缘终将重逢。”说罢化作一道白光,缩成桐子大小,又变成紫色,进去灯笼里边,灯笼受感知飘然而去。
卫霜瞬间哭笑不得,时音来去匆匆,天盘做事果然不可捉摸,只是也不知去了哪里,既然她说有缘再见,那必有相会之日,他也不再挂念了。
往后几日卫霜都进宫与许清风筹谋部署,符离王萧煜还是被软禁着,可是南庆也不傻,冰焰就差临门一脚了,总不能一直不动手,最终还是要把萧煜放出来让他带兵攻城掠地。
终于,那外出的几人有了消息。
夜半子时,卫霜听得有人叩门,警觉地起身,本想轻手轻脚不扰着程立雪,却没想法她也是机敏过人,握着剑鞘伏在窗边。
卫霜两指撩过墙壁,一抹青翠顺着窗沿地缝溜进去,冲门外答道:“夜深了,有何事明早再说吧。”
“在下有南国妙手,小公子可要看看?”
卫霜一听,自是欣喜,开了房门,外头的正是华橘红。
华橘红将笠帽摘了,关紧房门,从怀里摸出封书信和一卷竹简,奉予卫霜。
卫霜赶紧接过两物,让他好好歇息着,先看那书信,只有短短几句话:“贤侄可自取,上有二人注。保重,保重。”
“二人”?除了万可还有别人作注吗?
莫非……卫霜心下一揪,想起某人,顿感酥酥暖意,不由勾起唇角,两指点着那竹简,心道不知何时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早就料到会有一日自己会来要,一举一动都在他人掌握了。
卫霜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两个“保重”,莞尔一笑,没来由地想起万叔那严厉的面容,此刻竟生出一点疲态,他承认,有点想万叔了。
自己的生身父亲,应该与万叔一般大吧……
卫霜揉了揉眉心,不再想这些琐事,将竹简递给程立雪。
程立雪拿着竹简有些不知所措,打开后上边并无字迹,仅有道道剑气。
华橘红指点道:“将竹简捏碎,把其中剑气放出就行。”
程立雪会意,将元气聚在手中,竹简顿时脆如薄饼,轻轻一捏就爆开,成了碎渣,一股剑气汇入程立雪体内,她眼神朦胧,转而清明,对卫霜道:“师父,剑法已然都在。”
卫霜点头示意。这法子虽然花的工夫多了些,却能为后续省去不少麻烦,而且那竹简绝非看上去那般脆弱,要徒手捏碎也是不易的,如今程立雪有了完整的乾坤剑法秘籍,而且不怕外泄,他在一旁指点,不日便能真正筑基,也是终于了了一件事。
卫霜向程立雪摆了摆手,她自去打坐消化秘籍当中内容,而他与华橘红则出了房门,坐在栏杆边的桌上,说起所托之事。
华橘红绝非一般护卫,说到调配人手、令行禁止,他仅次于霍斛和石见穿,身手也在云苓、天南星之上,是万暮白精心挑选出来相助卫霜的。
“神州无事?”
华橘红答道:“联系不上公子,上峰也没有交代。我与他们没有交叉,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在何处,消息也不甚明了。”
“这里的事情呢?”
“沿途归来,有些收获。”华橘红拿出几张绢帛,“这里是南庆占据冰焰五城十八镇的布防,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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