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防,大致摸清楚了。”
卫霜快速扫了一眼,道句辛苦,说得轻描淡写,眉头却未松开。虽说最近很是平静,可正因如此,才让他不得不警惕,忽然又想起来万暮白似乎很讨厌他皱眉,卫霜又揉起了眉心,捏出了一条红线。
“没什么事了,去休息吧。”
华橘红却没离开,而是问道:“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跟小公子说。”
卫霜觉得很无趣,既然这么说了,还会有人说“不”吗?
“说吧。”
华橘红又拿出几卷书简,并排放在卫霜面前:“这是跟剑法一同送来的。”
卫霜捞起一卷竹简,刚打开,松解的眉头又皱紧了。
“江楚刀法?她在想什么东西!”卫霜腹诽道,手上的竹简上的字迹有力,弯处甚是顺畅精巧,却在起笔时怯了劲道,还有些地方能看出执笔不稳,许是动笔时时纠结。
卫霜又是叹息又是摇头,不知楚离将风雷卫的江楚刀法送给自己是为何,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到这一茬的,如今秘籍在手,他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有什么话吗?”
“没有,”华橘红还想到个细节,“这是在下到崤关时就已经送到的。”
应该就是绝龙岭一役后楚离送来的了,她知道如何联系到挽霜卫,或者说,只要跟万可说上三言两语就能做到。
不过卫霜更相信前者,因为哪怕楚离相信万可为人,为了四亲卫的关系万可也不会应下来,以免落人觊觎他人秘籍的口实。
“算了。这些,我收了。”卫霜还是留下了江楚刀法。
莫不是楚离认为因风雷卫,卫霜才会被逼走,所以想来补偿?
楚离啊,我与你没有仇怨,你我的过去早已成了故纸堆里没人愿意瞥一眼的陈年旧事,若说执念……只是与所有经历过的人一样罢了。
算起来,你也是我的堂姐,可是时过境迁,都快忘了有这么回事儿了。
“未了之事,总要有人去了结的。到时再说抱歉吧。”看来自己必须要找个时间回去一趟了,卫霜一直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否则为数不多的几次,楚怀的表现都很是暧昧,那次在张仲和家里,他不信楚怀不知道里边有别人。
而楚离身在风雷卫,哪怕对她有隐瞒,总能找着点蛛丝马迹。
“赵子云还有多久回来?”
“没来得及去查探,不过路上听到的消息,还有一个月样子。”
华橘红交代妥当后离去,卫霜回到房中,看程立雪正打坐入定,自己坐到桌边看着那卷《江楚刀法》出神,猜测楚离给他秘籍究竟是有什么目的,或者是安排……
结果一夜过去,刀法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可别的就没什么头绪了。
卫霜实在熬不住,撑着头就睡着了,醒来是发现身上批了条毯子,自己的手还不知何时勾着另一只小手,再看程立雪坐在面前,桌上横着芷离剑,似有话要说。
卫霜猛地吸了一口气,提上精神,扫清困意,问道:“怎么了?”
程立雪板着面孔,看起来很是紧张,被他好不容易喂圆一点儿的脸蛋又缩回去了,一双与卫霜如出一辙的凤眼来回转着,又无措又着急,眼睛里晶莹似晨露般,看得卫霜还当她碰到什么事儿要被急哭了。
程立雪也不多说,只是拉着卫霜的手道:“来。”说罢就拽着他出了房间,到驿馆的后院,看四下无人,抽出芷离剑蹦到后院中间。
原本卫霜还不知道他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徒弟要做什么,直到见着她一套略有生涩的乾坤剑法使出来才惊醒,她竟一晚上就练熟了所有招式?
惊讶之余,卫霜看她招招顺接有些停滞,而以剑气冲霄收尾时劲道又不够,便知道程立雪只是记住了招式而疏于心法了。
“招式甚好,”卫霜捏了捏程立雪满是期待的脸,“不过乾坤剑法以元气御剑,随是有形剑招,实则应为无形运劲,绵绵不绝,如环无端。当你熟识各招各式,接下来的就是要收劲,将每招间隔缩短,最后无有间隔。”
程立雪懵懵懂懂,还未完全明白,只当是自己做得不够,师父不满意。
卫霜宠溺地捏着她的脸蛋,又问竹简上有无别仙踪心法,结果万暮白没留,想来也是知道他自会,便不多此一举了。
卫霜传程立雪别仙踪,接过芷离剑亲自掩示一遍乾坤剑法,又想到须找个机会让万暮白教她,不然自己定是有所欠缺的。
然而卫霜不知,他与万暮白多年相处,万暮白练功时也不回避他,乾坤剑法的要诀早就已经潜移默化地栽在心里,只不过内功不同罢了,若说起对乾坤剑法参悟,他也能排得第四了。
卫霜也想过以诛邪刀法入手教授,可是乾坤剑法以守正中庸为道,诛邪刀法宗力破万法为纲,二者虽说不至于水火不容,却终究非是一途,卫霜也怕他这死脑筋的徒弟转不过弯来,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往后日子,卫霜一面练习江楚刀法,一面指导程立雪的乾坤剑,还不到一旬,就传来消息:许廷和与赵子云要回来了!
惊喜之余,卫霜略有疑问,怎么半个月了才告诉他?转念一想,许冰凌因他拿他们的安危来威胁出时音,定会有所防备,也是不言而喻的。
此后便一直在关卡眺望天边,等待某日某时看到天际线上烟尘飞卷。
赵子云来消息说从东来,应该是自武魏回朝了。
一同在等的还有许清风派来的礼仪官,准备接应各国使者。
终于,卫霜借阴眼看到百里之外的车队,后边浩浩荡荡兵卒望不到头,心中大喜,立刻策马奔驰而去。
跑了一柱香的路,卫霜与赵子云接上,赵子云在马上提枪警戒,待看清来人是卫霜才放下枪头。此时龙胆枪的枪头被他换成短剑长短,成马槊样式。
卫霜勒马欢迎,脸上笑容灿烂,拱手道:“子云,此番辛苦!”
赵子云驱马与卫霜并排,甚是放松:“辛苦倒在其次,还是担心辜负众望,还好,各国的援军、将领、使臣都带回来了。”
“许廷和跟柳坊主呢?”卫霜问道。
“在后边马车里,此番柳坊主以音律歌舞助公子交游诸侯,取了很多便利。”
卫霜笑看着龙胆枪,打趣道:“怎的换成马槊样子了?枪用腻了?”
赵子云的脸色反而凝重起来,说道:“路上我们遇到过好几次南庆的刺杀,一开始只是几个人,我与廷和还能应付,到后来已经是一个小队的骑兵了,不得不谨慎。”
卫霜点点头,若是骑兵对冲,马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肯定还盯着,”卫霜沉声道,“南庆不会这么简单就让我们会盟成功的。”
“您是想……”赵子云愈发觉得卫霜与刚认识时不一样,不仅仅在心智,更在于谋略和胆气。
卫霜狡黠笑道:“不如一道出来,咱们也省得提心吊胆着。”
待到了城门口,卫霜与赵子云道别,而他们则是有礼仪官领着去驿馆歇息,准备进宫。
卫霜回到自己暂住的驿馆,领着程立雪进宫去见许冰凌说了计划,又嘱咐程立雪:“今后会有很长一段时日,师父不能带你在身边,你就跟着许冰凌,要听她的话。”
程立雪乖巧地点头,卫霜又将一面嘲风镜给她:“跟着你许先生要好好学习音律,若是想师父了就用这个,为师能知道。”
程立雪郑重地接过嘲风镜,紧紧拿在手里,又收回纳戒中,伸出手指勾住卫霜的衣袖,捏在手里不愿松开。
卫霜拿她没办法,宠溺地把程立雪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程立雪的身子令卫霜心头一颤,好似当初在索隙城吃过的雪花糕,柔软得生怕一用力就揉坏了。
程立雪顺势靠着卫霜的脑袋,颈上的铜钱带着体温搭在他的脸上。卫霜也是爱好各类小饰品的,含笑托起那铜钱来,结果程立雪一反常态地抓回来塞进怀里,似不愿意给他看到。
忽听门外有人禀报,有请卫霜到大殿。
“众使臣皆言有要事,不见先生不可言说。”
卫霜觉得奇怪,大殿之上有许清风、太傅李不全、司徒汪直,以及许廷和、赵子云,有什么不可说的?
踌躇之间,卫霜定下决心,让程立雪在此等候,与许冰凌一同往大殿去了。
大殿里一群使臣就在那站着一言不发,还动也不动,跟个桩子似的,令许清风也失了分寸,只是一味圆场。
“我是卫霜。有什么话,诸位但讲不妨,何必关心一介白衣?”卫霜踏入大殿,迅速找到了一块儿的许廷和与赵子云,剜了他们俩一眼,也不知他们去别国朝堂说了什么才出现这种情况。
卫霜边说边走到阶前,向许清风行礼:“在下来迟,陛下恕罪。”又转身向众位使臣道,“诸位,兵贵神速,如今诸位援助我国,消息很快就会被南庆知晓,须当尽早决断,清点兵马,以防不测。”
其中一伟岸公子出列拱手道:“卫先生,此番六国合力,须当共勉,我武魏愿拜先生为相,以统全军!”
卫霜心想,此人便是武魏的四公子魏无忌了,一直见人说他气度不凡,果然不假。
魏无忌捧出一锦盒到卫霜面前:“请先生接印。”
还未等卫霜错愕,其身后使臣皆捧印上前,同声说道:“请先生接印!”
大殿中冰焰众大臣皆窃窃私语,似有千百只小虫在耳边嗡鸣。
许清风见底下各国尊卫霜,喜怒不形于色,淡然观之。
卫霜看向许廷和,心想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自己现在被“逼迫”着接受五国相印呢?
许清风亦低声向李不全说了些什么,李不全点点头,过了会儿有宫人端来个锦盒。
卫霜腹诽着,不会也是相印吧。
结果许清风一摊手,那宫人到卫霜面前奉上锦盒,许清风道:“愿拜先生为相,统领冰焰全军。”
一人身兼六国大封相,佩六国相印,前所未有。
卫霜不推辞,仰天大笑着将相印尽数收入囊中,抬手一挥道:“一旬后,长南会盟!”
终于好说歹说把使者都打发回去,许清风也退了朝,卫霜才松了口气。
他这下看懂了,来的使者都不是一般人。魏无忌就不用说了,凉国来的也是位公子韩违,姜国来的是大将田言,北燕的是客卿荆芥,西秦来人最是尊贵,秦王最看重的公子林异。
魏无忌门客众多,韩违才学在外,甚至秦王都说见他一面死了都值,田言曾大破燕军,荆芥剑术高明,有游侠之风,林异曾交游诸侯,声望极佳。
这哪里是来的援军?分明就是把半个国君全派过来了!
卫霜急急进了偏殿,立刻质问许廷和道:“你们究竟说了什么?”他怎么想怎么头大,也不是说因为现在这情况让他站在风口浪尖,而是之后布局需要重新谋划,而且还不知道前因后果,无法着力。
许廷和解释道:“我等不过言明利害,凉、姜、冰焰三国直接与南庆接壤,首当其冲南庆攻势,魏、燕两国次之,虽有一片安宁,全赖三国抵挡攻势,而秦有关隘阻隔,关内却一马平川,若五国失守,其亦如瓮中之鳖,无法独善其身。故而只有六国联合拒庆才能有一条生路。”
卫霜此时忧喜参半,原以为只会来军队,说明各国答应了冰焰以土事之的条件,到时不仅反攻的领土保不下来,想从七国格局中挖出一块来也是无从谈起,而来的是各国政要,还有回旋的余地。
原本又跟许清风与许廷和谈了一整天,以为一切定下了,结果第二天早朝卫霜又得知一个令他警觉的消息:许清风把南庆国土封给了他,直言“自择南庆三万户”。
卫霜冲上去抽许清风的心思都有了,仗都没打呢就给他封地,封的还是南庆的地!
若在平时,卫霜定然是尽心尽力去攻打,毕竟许清风发话了,打下多少都是他的。可是现在各国使者都在,许清风这么说无疑是想孤立他啊。
卫霜面似镜湖,虽领了封赏,但他知道,这等沉重的赏赐,一旦有失,许清风完全可以再因此治罪,而如果事成,也能落个信任臣子的好名声。
待回到居所,卫霜环视着四周晶莹的冰砖,脸色终于挂不住虚伪,瞬间比翻墨乌云还要阴沉,自己果然受不惯荣华富贵。
程立雪想来问问自家师父的烦心事,却被他挡在门外,吩咐道:“为师闭关十日,你去许冰凌处吧。”
卫霜盘膝于榻,闭目冥思,彼岸花生于五心,将他拉入了幻境。
周围还是暗红的一片,只能从深浅看出轮廓。卫霜环视之下,是个破败小院,井沿上摇曳一朵孤零零的彼岸花。
卫霜走向那个唯一有点生气身影,半是欣喜,半是敬畏,不知为何,见着师兄,心里总会莫名激动。
或许这是他与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仅有的联系。
“师兄?”
姬云没有回答,任然枯坐井边,似座木雕。卫霜连唤几声还是没有得到答复,犹疑之下以为师兄总是死气沉沉,把一堆石头当作了他。好生辨认之后才确定,深邃的阴眼,精瘦的身材,明明就是姬云嘛!
卫霜渐渐没了规矩,推搡着叫道:“师兄别发呆了,你师弟快被砍了喂!”
突然手下一松,肩上被勾着稳住身子,身后传来姬云的嫌弃:“丢人。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卫霜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知道自己兵法不如师兄,想来请教一下嘛。”
姬云侧过身,不正对着卫霜,淡淡说道:“你指望我什么,要我十天把你教成军神?”
“倒也不是……”
看着卫霜心里没底的样子,姬云愈发觉得这师弟没出息了,而且心里早就明白,卫霜无非就是想来找个安慰,并不完全要他教兵法。
姬云深深一叹:“说吧,按你的想法,怎么打?”
一说起来,卫霜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六国联军优势巨大,按理来说应该稳扎稳打,不过我觉得,最多一年,萧煜肯定会再上前线,那时如果还是如此,定然要吃大亏。”
他利用君臣猜忌将萧煜调离前线,让六国,主要还是冰焰,有喘息之机,可是南庆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将星,而且不说计谋,哪怕正面遇上,也不能讨着便宜。
卫霜想到了发挥各国优势,可是这么大的仗,别说指挥了,见都没见过。
姬云看出自家师弟又陷入想要万事周全的死循环里,说道:“论带兵,你应该是那些人当中最弱的,又何必非要掌控全局呢?你的强项从来都不是兵法,而是眼光和谋算,不如就此下手?”
卫霜沉思片刻,还是觉得心里杂乱无常,不过姬云说得不无道理,而且整日耗费心力甚是乏累,他顺水推舟来到姬云身边,轻抚那朵彼岸花,花瓣轻薄如锦缎,刮了一下他的手心。
“在看什么?”
姬云迟疑许久,才回答:“没有……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