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没想到,先出手的人是卫霜。
卫霜霎时运起十二连城诀,翻天印直打公孙轩辕面门,同时长青刀割向他下盘。公孙轩辕挂剑挡住,借势反击,卫霜立刀拦下,却后劲不济,倒飞而出。
公孙轩辕趁卫霜无处着力,跳斩下来,劈向他的天灵盖。卫霜顺势在地上滚成一团,卸去余力,周身俱是金光,眼前便是公孙轩辕撼岳之威。
卫霜心都提到嗓子了,抬手一招,一道天雷正落在公孙轩辕头顶。雷光散去,公孙轩辕拄剑而立,剑身金光激荡,震起声声洪钟般嗡鸣,听得心惊胆战。
卫霜掌心神雷打去,金光如一层结界,完全打不进去,顿时觉得不妙,却又不知对方招式,贸然出手恐反落被动,只好在周围试探。
公孙轩辕蓄力已足,如灼心之阳,欲焚尽眼前人,卫霜不避反迎向他。二者相交,本以为卫霜会落下风,谁也没料到这两人竟一时间打了个平手。
公孙轩辕骤然加压,显然是没出全力,优势顿显,卫霜手中雷光焕然,已然撑不住了。
可是,卫霜狡黠一笑。
雷光突然爆开,化为道道符咒,锁在公孙轩辕身边,又飞出鸩羽,击向他身中大穴。周围符咒亮起,原来是座阵法,完全激发之时道道天雷直轰向公孙轩辕。
卫霜见不能再留手,手掌一摊现出彼岸花,花朵炸开,片片花瓣如飞刀,根根枝蕊似银针,全部指向公孙轩辕。
“化罡·飞花满襟!”
“通通住手!”边上传来一声裂帛呲响似的琴声,又急点琴弦,公孙轩辕的身体覆上层墨色灵气,一道琴风刮过,画出个圈来将他围在当中,卫霜的术法皆冻成冰晶,而他也骤然与公孙轩辕失去了联系。
还没完,一道音刃刮来,截下了才出手的法术。
许冰凌绣眉微皱,分开二人。
公孙轩辕护体金光有了裂痕,然本身并没有露出艰难之色。
许冰凌嗔怪道:“说的切磋比试,怎的又成了这样?”
公孙轩辕先向许冰凌告罪,接着看向卫霜,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了,说道:“殿下、先生,还请入城。田垄泥泞,车马难行,望见谅。”
卫霜牵着程立雪要跟上两人,她赶紧拦着卫霜,踮起脚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
卫霜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脸,突然惊喜地看到,程立雪的脸上竟出现了笑容。她以往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现在居然笑了。
卫霜蹲了下来与她一边高,捏着她的脸蛋问道:“怎么了,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谁知他这么一问,程立雪又变回了那副淡漠的表情,又往卫霜嘴里塞了一颗。
卫霜把药丸嚼开,酸甘入喉,呼出一股药香,与公孙轩辕打斗时被震到而紊乱的内息很快平复下来。
卫霜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安慰道:“为师没事,那个大叔伤不了我,你不用担心。”
程立雪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又伸出手指,想点向卫霜的额头。卫霜抓住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里,说道:“元气很珍贵,不能这么用的。你如果想学医术,为师教你。”
程立雪又点了一下脑袋。
卫霜的心情没来由地突然非常之好,就连步子也不再端着,随意起来,看向程立雪,她还是那副样子,芷离剑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卫霜突然想到,先前在洪景天的药铺里看到过一个女娃子,与程立雪差不多年纪,却是活泼好动,等冰焰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得找机会回神州一趟,带自己这个徒弟好好走走,尤其要去找洪景天聊聊,让两个孩子见个面。然后再回索隙城,看看自家师父,现在自己也收徒弟了,程立雪天赋不错,虽然像是心智不全,但天生有股亲和力,师父一定喜欢,还要去风雷城走一趟,探望一下张仲和,虽然现在可能对他来说最危险的就是风雷城。至于万暮白……鬼知道他在哪里,除非他来找自己,否则不见拉倒!
进了城,到公孙轩辕的军帐里,没想到他们并无府门,而是连吃住都是如在外行军一般。
公孙轩辕叫人搬来几个火盆,却被许冰凌止住了。他也有些不解,只以前听说这公主身子虚弱得很,甚则只在朝夕,难不成多年未见痊愈了不成?
“殿下,末将听说您的身体常有不适,奈何城中艰苦,还请殿下忍耐一下。”
许冰凌微微一笑,指着卫霜道:“我如今已无大碍,多亏此人相救。”
公孙轩辕一惊,这人不仅身手了得,还精通医术吗?只是许冰凌这表现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她的精气神看起来跟记忆里比好了不少。
许冰凌接着说道:“如今和谈将至,然皆知南庆野心,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需要随时准备好。将军若肯出山相助,将有更大的把握。”
公孙轩辕重叹一声,闭目不言,似在考虑什么。
卫霜又劝道:“当今之事,南庆攻势暂缓,子云与廷和已往他国求援,我等也需早作准备。将军胸怀大志,亦愿意守家国大义,得将军相助,那如有千军万马!莫非……当年跟随昌平侯纵横天下的英雄已经不在了吗?”
公孙轩辕忽地立起来,瞪大双眼,拍着胸脯说道:“有熊众将士一个个都是血战沙场的汉子,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可是将军究竟在犹豫什么?”卫霜咄咄逼人地问道,虽然他只到公孙轩辕的脖子那么高,气势却略胜一二。
公孙轩辕扫了一眼许冰凌,又说道:“老夫当年,随昌平侯征战四方,也见识过南庆的实力,绝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打赢的。哪怕是军侯,也要奇谋百出,才勉强将南庆压制在其国内,随时要防御其北上。现在冰焰远不及那时,兵将凋零,城池失守,哪能成事?”
“将军,您说错了。”卫霜莞尔一笑,“在下所言,并非只是守住国土而已,而是要收复失地的同时,再打到丰都,毁南庆宗庙,让他们把多年打下来的土地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公孙轩辕看着卫霜一副阴险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反问道:“你不会觉得冰焰的国力撑得住这么大的一场仗吧?兵者,以十人养一人,冰焰自己都喂不饱,还想再反攻?”
卫霜摇摇头,说道:“将军您又错了,不是靠冰焰。如果南庆只针对冰焰,那灭国无疑,可是他惹到的是全部的六国!实话说吧,这回来并不打算让将军回心转意,只是想约定,当反攻之日,将军也能出兵相助,至于打哪里,什么时候打,将军定比我有经验。”
卫霜说完,并没有等公孙轩辕的回答,而是就此拜别。许冰凌见卫霜这般,觉得他定另有安排,毕竟此行自己只是引见一下,总体还得听他调度,也只好作别,留公孙轩辕一人在军帐中默默不语。
上了马车,许冰凌主动来找卫霜,不禁问道:“是不是太心急了?”
卫霜自信地回答:“不,我反而觉得还是太缓。公孙轩辕这人有志向,有雄心,也有希望,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肯出山,因为他怕希望破灭。尤其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之后。”
许冰凌心里一揪,知道卫霜说的是哪一次。
“我要让他看到这个希望,甚至只要让他看到一个苗头就好。他很实在,知道没有成果之前,任何华丽词藻终归是空谈,所以激起斗志是一码,等他出兵又是一码。”
“你真的有自信?呵,我怎么会这么问,明明都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卫霜接着说道:“可以说,成事与否,就在他三人了。冰焰君臣贤明,许廷和常有雅量,占得天时;公孙轩辕随军征战,又屯兵经营,于军于民声望甚高,占得地利;赵子云顾陵一战成名,小儿皆知他一骑当千,逼退十万大军的神武,虽隐退多年,如今复出定能激发军民士气,占得人和。”
“还不够。”许冰凌看着卫霜。
“对了,就像我说的,冰焰缺的不是贤明的君王,也不是勇猛的将领,而是能够总揽全局的统帅!”卫霜指着自己的脑袋,“凑巧,我就是那个人。”
“可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带过兵。”许冰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卫霜冷静地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凭恁风雨恶,我只管稳坐钓鱼台。”他确实不会真的带兵,可是会有人来带的,也会有人来教他的。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真的信了你。”
卫霜呵呵一笑,望向车窗外,道旁秃树戴雪,临一片未化开的湖水。
他招停马车,说道:“这里景致不错,下去看看吗?”
许冰凌的眸子里闪着几点寒星,睫毛微颤,欣然下车去了。
只见前临驿站,后接溪村。数株矮树戴梨花,几块堆石冠棉帽。冰下莹莹一须弥,湖心袅袅坐莲台。冷风刮得冰刀恶,短短枯枝照日寒。
卫霜给程立雪穿好了斗篷,把她两只手都塞进手套里,还给她腰上裹了狗皮毛毡,仿佛生怕她冻上一般。
许冰凌站在湖边,不知想些什么。
卫霜来到她身边,感慨道:“如此景色,得有好酒、美人、琴箫,和剑舞啊。”
许冰凌莞尔一笑,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有兴致,自己玩乐,让我去伺候你,好生大胆!”
卫霜哈哈一笑,突然从背后推了许冰凌一把,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顿时飘到了冰面上,滑到湖心小岛上去。卫霜紧随其后,把程立雪一同带了过来。
卫霜寻了块石头,拍去积雪,又盖上毯子,请许冰凌坐下,拿出了酒葫芦递给她道:“好好好,公主殿下,您坐着。酒,您喝着;美人儿,我还不算丑;琴箫我是不会啦,剑舞还是略知一二。”
许冰凌掩面笑着,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没想到竟是甘甜米酒,又取出冰灵琴,轻拨琴弦,奏出勾人妙音,正是曾听过的《风送轻云曲》
卫霜拔出长青刀,随乐乘风而舞,有冰湖,有积雪,还有个雪一样的美人在弹琴。
当然,另外有个俊俏的少年郎在舞刀。
边上雪人似的孩子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切,或许这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了。
许冰凌忽重勾一声,往琴侧一拍,旦茗剑骤然飞出,被个影子接住,与卫霜对舞起来。
卫霜一看那剑便知叶轻尘是个喜剑爱剑之人,旦茗剑与许冰凌纤柔身材相配,而十分轻盈,如针一般,剑格不似寻常刀剑那样冲外开口,反倒向里,令相交之兵无处着力而滑脱。
只不过,自与公孙轩辕一战后,卫霜这时候也看出来,许冰凌奏曲御影,用的也是正阳剑法,倒令他有些失望了。原想见识正阳剑法的刚猛之劲,许冰凌显然无法表现出来,然而柳暗花明,又舞出迅捷阴柔之感,旦茗剑从眼前划过,卫霜屡屡产生了被绮罗拂面的错觉。
一曲终了,影子收剑而立。卫霜忽看到不知何时长青刀上缀着一点雪花,又鼻尖一凉,转而纷纷扬扬落下朵朵杏花来。
许冰凌看着衣裙上盖着雪,玩心大起,拨弄琴弦,团团雪珠往卫霜脸上砸去,弄得他手忙脚乱的。
卫霜哈哈大笑,程立雪却紧张地抱住卫霜的腰,好像生怕他被砸坏了。
“冰焰气候寒冷,哪怕时令过了春分也偶尔会有雪。不早些回去吗?”许冰凌的眸子在雪天更加晶亮迷人,白发白眉,而脸色却是如桃花般艳丽,唇若涂脂,好似清晨叶上的露珠。
卫霜伸手一招,抓住了酒壶,倚刀而饮,哈哈笑道:“不回不回!苦中作乐,乃名士风流,冒雪临风,方能尽我快意!”
许冰凌呵呵一笑,答道:“那本宫顺你的意,琴剑唤重云,弦刀斩绵冰。”
卫霜听那琴声如珠滚轮,噼噼啪啪,又似流水翻滚,忽地变为雷声阵阵,乌云压城,叹道:“莫不是‘碧水流霆’?”
许冰凌双眼含情,嘻笑着看着他,周围风雪突然骤剧,仿佛方圆几里的将落雪花全被她唤来一样。
卫霜猛地被一团狂风刮退几步,赶紧运起刀法。片片飞雪皆似利刃,蹭蹭崩碎在刀刃上。
卫霜心知定是许冰凌,假作抵挡不住,步步退让,又不动声色地接近她,见距离足够,运刀引着风雪朝许冰凌拍去。许冰凌轻描淡写地在琴弦上一拂,周围风雪散尽,又变成细碎雪花。
“想暗害我?”许冰凌笑问。
卫霜讨好地赔笑道:“哪里哪里,是明害。”
许冰凌一听,立刻收回冰灵琴,撩起裙摆,上去要打卫霜,可是他身法极佳,哪里追得上,反而自己一不留神,脚下踩着块融雪,仰面倒下。
卫霜下意识地去拉住许冰凌的手,结果堆雪的地面,哪像干土地那样站得住,被带着一同倒了下去。
卫霜也不恼,翻身仰天,四仰八叉地躺着,哈哈大笑。
许冰凌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也被带着笑起来。
“太像了,真的好像。”
“像什么?”
“与你说过的,像廷和。”许冰凌双眼迷蒙,不知在想什么,“他也原是这般爱玩,爱跟我闹。”
卫霜不喜欢被人说像谁,却也不想扫了她兴,说道:“我若有个疼我的阿姐,也会这样。”
“不知为何,总觉得在这里看你高兴许多。”
“呵,可能是不在神州,与以前种种断了联系吧。”
“我看你与万暮白一起时也会很高兴,只是好像一直压抑着。”
“精通音律之人,都这么擅长观察人心吗?”
“你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卫霜一下子没答上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唉,说起来,他曾经也是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个带他到处跑的阿姐,不过嘛……
“哼,不值一提。”
“不想勾你的伤心事,只是……好久没这么躺着了,想到许多事情。”许冰凌沉默了会儿,“是啊,谁不是那几个字——‘不值一提’呢?”只是很好奇,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么单纯的快乐,和这么深邃的悲伤?
程立雪很是不解,这两人似乎一直在说废话。不过……自家师父这么怕自己冻着,那他该多怕冷啊,还在雪地里躺着。
程立雪握着卫霜的手,哪怕掌中依旧温暖,还是扯着他的臂膀,不知怎么开口。
“师父,起来。”
二人也是被程立雪喊回了现实,又坐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上,程立雪仔细帮卫霜掸干净身上的雪,又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他身上。
“一会儿为师还要去找一下她,你自己等在马车上,别下来,等为师回来。”
程立雪答应了。
卫霜跳下马车,又轻快地踏入许冰凌的马车里。
许冰凌有些惊讶,打趣地问道:“这样有些不合礼数吧?”
卫霜笑而不语,随手一挥,一道结界封闭了车厢,又抬手掐三山诀,托出地盘,说道:“只是想问问老朋友一些问题而已。”
许冰凌看着卫霜手中的九宫地盘,有些不知所措,隐隐觉得他不对劲。
还没等她说话,卫霜开口问道:“冰焰宫地下关着什么?”
此言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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