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乐天

音在院子里回荡开来。

    我探出个脑袋去看他，见他手里拎着一块鱼肉，笑道：“石头，这次又送来什么好东西了？”

    他一见我，立即跑了过来，竟手里的鱼献宝似得拿在我面前晃悠着，然后说道：“你看我今天钓到了这么大的鱼，特意拿来给天儿补身体的。”他那个样子，俨然叔叔的表情：“小孩子要多吃这些有营养的东西，将来才能像张大哥那样，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我笑着接过，“你啊，把天儿的胃都养刁了，要是以后我养不起他了，就把他丢给你养。”我将鱼放在案板上，转身说道：“石头，看看你娘回来没有，可以吃饭了！”

    这四年来，我们两家更像是一家人，石头也没客气，应了一声便回去看他娘回来没有。

    我将菜全部盛好，端到桌上，经过了四年的打磨，我的厨艺已经算得上是好的了，就连天儿都说我的做的菜很好吃，这让我感到了满足。

    我正在疑惑着石头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着出门去看看呢，却不料石头已经跌跌撞撞跑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千夜，千夜不好了，天儿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听那些小孩说天儿受伤了，好像被带到医馆去了。”

    我手里拿着的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怔愣了许久方才回神，解下围裙便奔了出去，一边招呼着石头帮我看屋子。

    我一路奔镇上，果然看到医馆还在灯火通明，我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一眼便看见天儿在哪里一直安静地躺着，额上敷了纱布，脸上有些擦伤，双眼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拉着大夫问道：“大夫，天儿他没事吧！”

    老大夫示意我宽心，说道：“你放心吧，只是小孩子贪玩从木马上摔了下来，磕破了点儿皮，脸上有些轻微的擦伤，只要敷点药就没事了。”

    我松了一口气，再转头看着床上的天儿，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老大夫看着我，笑道：“晃眼已四年了，当初刚刚出生的时候，还只有那么大一点呢。”

    当年，我安胎的事情就是老大夫一手操办的，有一段时间害喜害的厉害，老大夫就徒步到我家帮我诊脉，开药，嘱咐着我需要注意什么，面面俱到。

    “是啊，四年了，当初要不是您，恐怕天儿早就没命了！”

    四年前，临盆那晚，大雨倾盆。我看着躺在床上忍受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稳婆在一旁帮我接生，提醒着我用力。

    最后，我听见她的声音都在打颤，她说：“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个，姑娘做出选择吧！”

    我当时一听，整个人都震惊了，我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菜盼到今天，怎么可能让孩子出事？如果老天爷要让我死在这里，我也死了便算了。已经疼得死去活来的我，紧咬牙关说道：“一定要保住孩子！”

    稳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动手了！

    就在此时，老大夫却是冒着倾盆大雨赶来了，他隔着屏风指挥着稳婆帮我接生，指挥着丫鬟要做什么。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以为我自己死定了，因为那种痛苦，比那一夜与夜萧云雨后还要痛上千万倍！我紧紧地咬着牙齿，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

    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我笑了，却也晕过去了！

    回忆起那段往事，老大夫微笑着说道：“这个孩子，也算是我看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性格和外貌都听挺像你的。”

    我笑了笑，再次说了感谢，然后问道：“听说是一个男子送天儿来的，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老大夫呵呵一笑，说道：“天儿嚷着疼不肯敷药，那男子为了哄他，出去买桂花糕去了！”

    我听了无奈地看看天儿，平常他很听话的，基本也不会受什么伤的。我还在兀自想着，却不料老大夫惊呼一声：“哟，说到就到了，乐姑娘，就是这位公子带天儿过来的。”

    我转身，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却已经俯身行礼了。“多谢公子对天儿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人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站在原地。

    我低垂着眉目，却只能看到他微微衣服的下摆，黑的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过了许久，头顶传来了两个字，两个不太确定的字：“乐瑶！”

    我的身躯却是为之一振，这个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忘记了，却不曾想，原来我竟然对这个声音那么熟悉，难怪刚才看到的衣服那么熟悉。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双眼撞进了男子惊诧的瞳孔中，不由得退后两步，抵在床沿上，却是惊了床上的天儿，他悠悠地醒来看着我，迷迷糊糊说道：“娘亲，天儿想吃桂花糕！”

    我压下心里的震惊和恐惧，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天儿乖，娘亲待会就去给你买桂花糕！”

    夜萧却在此时上前，将手里的桂花糕递给天儿，笑着说道：“答应给你的桂花糕，快吃吧！”

    天儿看了我一眼，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

    张方来的很及时，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夜萧，急切地询问着天儿有没有事，等看到夜萧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定在原地一般，死死地盯着夜萧，道：“我不会让你伤好她们母子的！”

    我仿佛一下子有了力气，将天儿抱起，再次朝夜萧俯身行礼，道：“多谢公子救了天儿，小女子感激不尽！天色已晚，小女子要带天儿回去了！我们一家三口，再次谢过公子！”

    隔了四年，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还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心里极度地不安着，抱着天儿的手，在瑟瑟发抖。

    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夜萧，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恨他，天儿就伏在我的肩头，拿着我的发丝在把玩。

    但是，此时此刻，我是害怕夜萧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者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了温，连走路都踉跄着！

    张方是知道我的心结的，他将乐天从我手中接过去，哄着他入睡，紧紧握着我的手，想要通过这个给我力量。

    我朝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笑道：“大哥，我没事！”

    这四年来，若非眼前的男人，我恐怕早就不再这个世界上了！

    张方没有说话，一只手抱着天儿，一只手拉着我，静静地走着！

    回到家中，我已经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张方将已经熟睡的天儿放到我的床上，出来后见我冷汗涔涔的样子，伸手搭上我的肩膀，信誓旦旦说道：“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落在他手中的！”

    我紧咬牙关，说了声我困了，便进了房间。按着床上的天儿，心里的恐惧又在蔓延！伸手覆上那张乖巧的脸蛋，我心里被揪紧，疼得无声。

    我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天儿了！“天儿，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被人抢去的！”

    第二天大早，我还在梳头，天儿已经醒了，他坐在床上，睡眼朦胧地看着我。问道：“娘亲，昨天救我的那个叔叔呢？他在哪里？”

    我心中一紧，转头看着他，笑道：“叔叔还有别的事情，所以先走了。”我顿了一下，才对天儿说道：“天儿，以后，如果有人问起你的爹爹，就说爹爹已经死了好不好？”

    “为什么？”天儿自然不明白我这样做的用意，他翻身下床，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道：“娘亲不要伤心了，娘亲说爹爹死了爹爹便死了，天儿只要有娘亲就好了，不要爹爹了！”

    我用力地抱紧了天儿，无言以对！我知道这样剥夺一个小孩子享受父爱的权力，是很残忍的，但是我更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绝对不能让夜萧知道！

    我有种预感，一旦让她知道，我的一切就完了！

    然而，一切却已经迟了！当我看到站在门口正在与张方对持的夜萧时，整个人犹如晴天霹雳般愣在原地，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天儿见了夜萧，挣开我的手就朝他跑去，一边跑一遍高兴地说道：“娘亲娘亲，就是这个叔叔救了我！”

    我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天儿永远离开了我的身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天儿不要我了！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个箭步冲上去，将天儿拦住，冷声说道：“天儿，回房间去！”

    我陡然转变的态度，令天儿不知所措，他看看夜萧，在看看我。似乎是我的表情真的太吓人，他竟然怯生生地退回了房间！

    我心里升起一股罪恶感，这件事情中，天儿是最无辜的！他本来没有错，却因为是我的儿子，要背负那些寻常小孩不用在意的事情，注定得不到一个完整的人生！

    然而，我却不后悔！转身定定地看着夜萧，“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大哥回头看看我，说道：“千夜，你还是进屋去吧，这里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夜萧的视线尾随着天儿进了屋子然后就一直盯着屋子瞧，对我们的话充耳不闻。

    我心中一紧，转头见天儿就在窗边探着脑袋张望，立即吼道：“天儿，你连娘亲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一听，但真将窗户关上了！

    我知道他比寻常小孩从小就少了一份父爱，所以平时都是对他极尽疼爱，不至于让他心里有缺憾，也是为了不让他去想念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爹爹！

    但是我知道，天儿的心里，是渴望的吧！只是不愿见我伤心难过，才说自己不在意的！有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有爹爹呢？

    “你这样又是何必？小孩子又没有做错什么！瑶儿，那个孩子，是我的吧！”

    我双目睁大，死死盯着夜萧，他竟然知道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你在胡说什么？夜萧，你曾经对我做过那样的事情，现在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天儿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你不要异想天开了！”

    我是曾经怀过夜萧的孩子，但那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死了！天儿是我的儿子，他的爹爹早就死了！

    我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这样我才能全身心地疼爱着天儿，不至于在他身上看到这个人的影子，从而为当初自己的抉择而后悔！

    张方似乎听出了什么，他转头看着我，疑惑地问道：“千夜，他说的瑶儿，是你吗？”

    我知道我不该骗张方，但是那也是迫不得已。现在的事情，只是我和夜萧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该把他牵扯进来。“大哥，你先进去陪天儿玩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既然躲不开，那就索性做一个了断吧！

    张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是转身进屋去了。

    我示意夜萧到远一点的地方去说话，确定了天儿和张方不会听到，菜转身对他说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总之这里不欢迎你，夜萧，我和你之间除了恨，什么都没有！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是要我再杀你一次吗？”

    我特意提起那段旧事，是想要让他知道我的决心，也是在提醒他自己曾经对我作了什么。

    “不对吧！我和你之间，除了恨，还有天儿！”他上前一步，将我困在大树与他之间，咄咄逼人地说道：“你还想要否认吗？我已经问过药店的老板了，从天儿的生辰来看，他只可能是我的儿子。”

    我心道果然如此，他果然是问了医馆的老板菜才知道的，但是这样又如何，只要我不承认，天儿就是我的儿子。“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你觉得你对我作了那样的事情，我还会生下你的儿子吗？不要做梦了！你应该也听一贯的老板说过吧，天儿出生的时候，我差点就死了，因为天儿是早产儿。”

    顿了一下，我冷笑着看着他：“如果是他是你的孩子，我早就掐死他了！”

    “瑶儿！”夜萧突然攀住我的肩膀，急急说道：“当年那件事情，并非我陷害你，而是我的婢女，她在酒里下了药，我也是不知情。我本知道你的性子刚烈，怎么会强迫你？”

    那些事情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了，因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已经发生了，即便是将那些往事再翻出来，也终究回不去了！怪也只怪自己没有一点防备心，竟然就那么轻易的相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