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霜一听,心里又甜又难,一来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般跟师父说,其次也终于体会到师父的感受,为这犯了难。之前想先教她行气之法,打好基础,谁知程立雪无师自通,修为已经接近筑基,若要学别的,没得空给她修炼。不过还是得尽快找个适宜功法给她,疏导一下内息反而能事半功倍。
卫霜让程立雪把手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像棉花一样,柔若无骨,纤长又洁白如玉。卫霜微微一笑,他也就比程立雪大了十岁样子,怎么自己的手布满错综复杂的纹路了?
“过些时日吧,等华橘红回来了再说。”卫霜又取出芷离剑来送给她,程立雪顿时两眼放光,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不知不觉地,便有元气浸润进了芷离剑。
卫霜看着奇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惊叹元气玄妙。万暮白是后修的元气,而程立雪则是天生的,有着本质的区别。
回宫之后,卫霜让程立雪研墨,心想既然她这么喜欢芷离剑,又是元修,自己的功法趋向太强,不大适合,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以中庸守正为特点的乾坤剑法,不过他虽会乾坤剑法的招式,然缺少心法要诀,这得问万叔或者万暮白才行。
笔落信笺,卫霜心知如今万暮白不知在何处潜伏,不应让他节外生枝,若写给万叔,能省去不少麻烦:乾坤剑神万统领敬启,晚辈万晓霜顿首!出使外族一年有余,常念统领大恩,难以报答。今番携女远游,小女素体虚弱,偶感病患,气扰不宁,望统领赐一乾坤卫良方定气海、养心神、壮体魄,令小女不受疾恙所扰。听闻令郎曾于统领,亦差其体魄,望统领感小女年幼,垂怜一二。小女仰慕统领神州第一剑之名,亦好剑术,曾言入乾坤卫参无上之法,衷心赤诚,愿统领感念。霜顿首再拜!
卫霜写得很是隐晦,不过万可应该能看得出来。许冰凌入宫见完她的母亲,来找他商量去有熊的行程。
只一旬时间,华橘红便回来了,比卫霜预料的要快不少。他将书信交给华橘红,他说最快也要一年才能送达,回来又是一年。
卫霜问道:“暮白命你来助我,可有其它人?”
华橘红回答道:“按道理,相助小公子并非什么机密,不会有单线联系的情况,所知的只有我一人。”
“此番你要一路回乾坤卫,路途艰险,定要小心为上。我出崤关到此也就一年,你说到乾坤卫最快一年,当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华橘红眼睛一转,心想莫非卫霜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情况,便透露着道:“小公子放心,在下到了崤关,入月凌关之后就能与挽霜卫弟兄接触,之后便用信鸽传信,经两站就能到索隙城,然后挽霜卫和乾坤卫接触,就能把信送给统领。小公子的名姓乾坤卫上下皆知,不会有人敢拦截。”
“挽霜卫……你们以前是乾坤卫中人?”卫霜觉得这个名儿甚是感人,万暮白愿搅弄风云,投身于阴诡中,却依旧记得他们的情谊。
“我等皆是公子抽调出来,现在只忠于公子,对于乾坤卫,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
卫霜点点头,又嘱咐几句,现在许廷和跟赵子云出发了,华橘红也走了,南庆谈和了,现在虽说还是要四处奔走,却不会像之前那般紧张。
他依然有许多事情要解决。
时日已到,还是那座长亭,许冰凌身着双层淡蓝长裙,上以冰丝绣出玉龙攀伏,阳光下熠熠生辉,面如荔枝软肉,发似初盛梨花。也许是错觉,卫霜竟觉得许冰凌变得年轻了许多。
此番又是许清风前来相送,却并没有群臣,只有一队侍卫。
许清风与许冰凌说了几句嘱咐,又朝卫霜走来:“别的寡人不多言,你二人原本就是同窗,寡人信你。还有她娘的原话让寡人转述:‘让那个卫霜当心点,要是让我家闺女不快意,哪怕有功劳也要宰了丢出去喂狗。’好了,你们上路吧。”
卫霜憋着笑答应了,拜别许清风时低下头还是表情扭曲,幸好没被看出来。
卫霜与程立雪一辆马车,许冰凌单独一辆,走出了有几里地,可以看到沿途屋舍在重建,烟火气慢慢恢复了。
许冰凌原在车里闭目养神,听到车外一声糯糯的冷淡语音:“师父请殿下同乘。”
撩开车帘,发现是程立雪。
许冰凌问道:“他找我有何事?”
“师父没说,只让殿下去。”
许冰凌心中疑惑,还是上了卫霜的马车,程立雪在车在跟着,别看她瘦小,身法倒是不错,马车慢慢行,她能跟得上。
许冰凌上车时卫霜并没有迎接,而是眉眼低垂,默默看着车窗外,眼中包含森罗万象,就算是戾杀的阴眼亦含情脉脉。
许冰凌心头一颤,实在太像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甚至微微颤动的睫毛,都太像那个人了。
卫霜叹道:“不打仗还是好的。”
许冰凌接过话:“谁愿意打呢?花这么多钱,死这么多人,还不一定有什么收获。”
卫霜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那抹柔情已经消失了。他记得来时的萧瑟,如今和谈之后终于有了点人气。都是些平头百姓,可能连私塾都没上过,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想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可是现在的形势,容不得太平,西秦、东姜、北燕、南庆、武魏、凉,包括冰焰,哪个没有吞并其它六国的心思?各国明争暗斗多年,只不过如今只有南庆有这个国力做得到。
转念一想,让南庆实现一统也不算什么坏事,一统之后才是真正的太平日子。
卫霜深深看了许冰凌一眼,终究还是自己的私心,自己原不是他们一族,没有什么立场,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心思才想扶大厦于将倾。
说起来,光是动机,自己就不如叶轻尘,他生在冰焰长在冰焰,自然要守护家国,可是自己……
“冰凌,你想要什么?”卫霜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
“你说什么?是我自己还是……”
“不管是什么,遵从你心。我需要你一句话。”
许冰凌召出冰灵琴,一拍凤沼,跳出下面藏着的剑来,说道:“此剑名曰旦茗,是他送我的。若问我心愿,一来冰焰长治久安,二来能护冰焰安宁,了他心愿,三来……愿得一人心。”
卫霜想都没想:“好,我答应你。”
“为什么?”许冰凌不解地问,为何卫霜会突然说这些。
卫霜淡淡一笑道:“我需要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你原本就不需要留下,没人逼你的。生死有命……”
“可是你我都不是信命的人,不是吗?所以我要试一试,不管是冰焰,还是这个天下,我都要去走一遭。”
卫霜所言非虚,若许冰凌信命,当初就不会顶着阴寒拼命修炼了;而他如果信命,就不会在绝龙岭死战不退。
许冰凌想起来那句预言,感慨道:“天下很大,冰焰很小。如果你决定留在冰焰,那可能……”
卫霜笑而不语,又把程立雪叫了上来,把她抱在怀里,拿出了《万灵书》给她讲解。
一个半月的路程不可谓不长,原本卫霜还想照顾许冰凌,让车夫慢着,可是许冰凌执意要尽快赶路,不然可能还要走一个月样子。
有熊在冰焰宫之南,背面有山挡住寒风,又兜住了南来的暖流,河流清澈见底,其上没有许多耕地,虽处中游却依然丰沛。
卫霜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立春后到的冰焰,结果冰焰宫依然风雪肆虐,算起日子,神州应该小麦都收一茬了。
沿途一片生机勃勃,与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很难想象这里同样经历一场大战,百姓埋在田里耕种,脸上多了点希望。
入得城,才看出有战斗的痕迹,城墙多处破损,还没来得及完全修缮,里边城墙边的沙包还在。
打听了一圈,找着中军帐,却没见到公孙轩辕。军士听说是冰焰宫来人,态度并不积极,甚至有点敷衍。
忽然,有个副将好像认出了许冰凌,试探地问道:“您是殿下么?”
许冰凌回答道:“是,我是叶轻尘的老友,来找公孙轩辕。”
副将一听,立马激动地说道:“殿下请稍等,公孙将军还在忙田事,末将这就把他叫来。”他知道许冰凌的身体弱得很,还准备叫人端几个火盆去。
卫霜言道:“不用,我们过去就行。”
那个副将暼了他一眼,上下打量着,又看了眼许冰凌,才请他们跟过去。
到了城外,那副将请许冰凌到一个凉棚下稍候,自己去喊公孙轩辕。
卫霜给两人各倒了碗水,打趣道:“似乎不太欢迎我?”
许冰凌笑而不语,这里常年没有支援,现在靠自己守了下来,突然派了个人也不知做甚,当然会让人不爽。
过了不久,有个农夫模样的人来到凉棚里。凉棚里来来往往也有其他人,可是就是那人最是显眼,像一座山挡住了阳光。
卫霜顺着臂膊隆起的肌肉向上看去,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面庞,如刀砍斧剁般,令人望而生畏,身边拄着跟锄头,正在用块泛黑的毛巾擦汗,警惕地盯着卫霜,又向许冰凌行了一礼道:“不知殿下到此,末将有失远迎了。”
许冰凌示意公孙轩辕坐下,向他介绍道:“这是卫霜,我的同窗。我等前来,是想请将军出山相助。相信将军也看到了榜文,虽然南庆罢兵言和,可是依然贼心不死,终有一日会再度侵占我冰焰国土。”
公孙轩辕一听,面色阴沉地起身下了逐客令:“殿下若说这事,末将实难从命。有熊农事繁忙,末将少有空闲,还是请殿下早回吧。”
见公孙轩辕要走,许冰凌还想阻拦,卫霜脸色不动,声音压抑又富有穿透力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将军莫非无有远志,事农桑聊以消遣?”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公孙轩辕定在原地,不离开,也不回头。
卫霜见自己戳中了他心中痛处,乘胜追击道:“其实在下知道将军为何不愿出山,却又愿意死守有熊不退。”
公孙轩辕忽地转身,带起一阵风,居高临下地瞪着卫霜,他那瘦小的身材仿佛只要公孙轩辕一只手就能掰断了一样。
“你倒说说。”
卫霜呵呵一笑,自信地与之对视道:“因为如今冰焰不缺能征善战的猛将,而是缺能统御全局的统帅。不巧,那个人正是在下。”
“竖子,”公孙轩辕瞪大双眼,“安敢口出狂言?你想效仿昌平侯吗?”
“正是。”
卫霜回答得很平静,就连许冰凌此刻都紧张地准备召唤冰灵琴。
公孙轩辕不知眼前这年轻人哪来的勇气,登时怒火中烧,右手一攥,现出道金色法印,从法印中抽出了一柄三尺重剑,握住的一瞬法印消散,现出重剑真形。
公孙轩辕将重剑单手拿起,架在卫霜肩膀上,随时都能砍下他的头颅。
周围的屯军士兵渐渐围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是很明显的挑衅了。
卫霜身形稳固,似没有感觉到肩膀上的重压。
“竖子,敢跟老夫使几招吗?”
公孙轩辕突然觉得颈后一凉,周围传来惊呼,正是程立雪,握着芷离剑,剑尖顶着公孙轩辕的后腰命门。
公孙轩辕心下有一丝慌张,这个小女孩儿是怎么到他身后的,一点气息都没察觉,而且内息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看不出底细。
“立雪,退下吧。”卫霜阴眼亮着血色光芒,抽出长青刀来,“将军想过招,在下奉陪。”
公孙轩辕后退几步,人群围了上来,卫霜环视一圈,人群收窄,这是要防止他逃跑啊。
卫霜运起灵气,长青刀泛着青光,右手攒着雷霆。
“灵修?”公孙轩辕觉得奇特,既是灵修,却又用上兵器,让人来了兴趣。
卫霜又说道:“公孙将军是前辈,在下不敢造次,先让三招。”
四周嘘声一片,之前公孙轩辕横剑在肩上想给他个下马威,这下卫霜以退为进,反而令公孙轩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公孙轩辕凝聚金色兵气挺剑刺来,急急而至,不知是人带剑还是剑拽人,口中喊道:“老夫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耐!”
公孙轩辕的重剑势大力沉,卫霜欲用雷神跃脱走,却发现他的剑锋有股吸力,重剑刺来的同时,还将自己往上吸去。
卫霜心知长青刀架不住这劲道,回刀以卸剑式应对,同时踏起飘渺步想以身法克制重剑笨重的缺点。
可是他想错了,重剑实重,却不笨。剑锋逼近时卫霜感觉腰间被股力量一捞,向公孙轩辕撞去,同时卸剑式快出,交兵之间勉强从他外侧躲过。
公孙轩辕前脚踏死,如耕犁勾地,腰似金刚,带动全身,重剑横斩而来。卫霜手指点拨,使出风吹青荷,似作画般,一抹青色灵气刮向公孙轩辕。
他忽觉肉身一松,立刻知晓是卫霜法术缘故,运起正阳心法护住内息,同时顺势松劲,那重剑反无法抵挡地继续斩来。
卫霜避无可避,摧城式出,长青刀与重剑撞在一起,左臂瞬间酥麻。也正因为风吹青荷卸了公孙轩辕自身劲道,否则这一剑估计是硬吃不起。
而公孙轩辕兵气一阵,驱散了卫霜的灵气,很快借反冲的劲力抬剑裹脑变招,从卫霜左上劈下。
卫霜心下一惊,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装腔作势地说让三招了,这第三招他还真心里没底。
无奈,卫霜弹指飞出太乙神针,不过并非要违反约定反击,而是刺进自己的穴道,提上阳明经气,抬手虚握,长青刀应力落下,黑亮的诛邪刃迎上,“铛”的一声,卫霜又觉得左臂失去了知觉,气海中紫气上冲,灌入经脉,捋顺了震荡的气血。
长青刀落下,右手接住绕到背后,左手挡住重剑后没有停歇,接过长青刀,反握刀柄,以刀首狠狠杵到公孙轩辕的右肋。
公孙轩辕急退两步,有些难以置信。
卫霜揉了揉左臂,左眼已经紫气萦绕,右眼的阴眼紧紧关注着他的气机。
“公孙将军,三招已过,得罪了。”
两人都知道,公孙轩辕并没有用全力,否则第一招卫霜就不一定能挡下来。哪有人会傻到面对完全未知的对手还白白让人打的?
许冰凌惊讶地看着卫霜的小腹,灵气化形成婴?她没有看错,那个睡在气海里小小的婴儿样的,就是元婴!
他们才分别一年多,他就已经又从金丹突破到了元婴?究竟遇到了什么机缘?
不过说来也怪,自己被卫霜的逆川以精血供给,不出半年也养成了元婴,莫非这也是他们的缘分?
阴眼……真的是因为阴眼吗?
许冰凌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想,无论卫霜身上有什么秘密,可是心法不会骗人,就算觉醒,心法也不会变的。
想到此处,许冰凌竟有些矛盾,暗暗希望公孙轩辕能赢。
公孙轩辕不想趁人之危,那三招也是试探,此刻运转正阳心法,重剑镀上一层金色兵气。当他看向卫霜时,察觉到他的右手手指在有节奏地律动着,似在水波中起伏。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法术的起势,可越看越不对劲,终于在心里得出一个不怎么敢相信的答案——别仙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