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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昌林回到尚书府时,已是丑时。
夜深露重,齐安提着把纸灯笼立在垂花门内等着,见自家大人进来了,也不急着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唤一声“大人”
,便提着灯走在前方给他照亮脚下的路。
等到进了屋了,方才拧了一条帕子,递给齐昌林,同时说道:“大人,小的今日在‘状元楼’见到夫人了。”
齐昌林接过帕子,慢慢擦了把脸后,问道:“她可愿意同你说话?”
“自是愿意,小的去酒肆寻夫人时,夫人虽有些意外,但并未生气。”
齐安说着,微微侧眸,望了望齐昌林的脸,之后才接着道:“夫人如今就在那酒肆里做厨娘,小的瞧着夫人过得……很是不错。”
齐昌林放下帕子,垂眸笑了笑。
阿秀自来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从前在银月巷的时候,她爹是个货郎,虽能挣几个钱,可那些钱全都拿去吃酒了,半点家用都不给家里。
吃醉了酒,回到家里还要打妻骂儿。
阿秀小的时候没少挨打,每回被打,都不忘要将年幼的弟弟与懦弱的母亲护在身后。
后来长大了,能挣银子了,有一回她爹喝醉酒要抢她辛辛苦苦挣回来的几个铜板,她一怒之下,去厨房拿了把菜刀,问她爹,要银子还是要命?
那时她也不过才刚及笄,可胆儿着实不小。
银月巷的人知晓这事后,都在骂她不孝,独独齐昌林觉着她做得好。
说来,他们二人同在银月巷里长大,虽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从来都不曾说过话。
齐昌林对她印象一贯来很淡,直到听说了她拿着把菜刀,将她那酒鬼父亲赶出家门的事之后,方才真真正正注意到这位虞家的大娘子。
那事情发生后的第二日,这姑娘顶着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背着幼弟,推着辆破旧的木板车,照旧来到书院门口卖吃食。
那样一个折胶堕指的大寒天,她冻得脸蛋都发了红,可看人的目光却很亮,又倔强又明亮,像一只受了伤还不忘朝着四周龇牙的小兽。
齐昌林那会是书院里读书最好的童生,书院本就包了他的食宿,每日都有热气腾腾的新鲜吃食,一日三顿,顿顿不落。
可那日也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拿上钱袋,出了书院,走到对街去,指了指她车上竹笼里一个绿油油的吃食,笑吟吟地与她说了平生第一句话:“虞大娘子,这是何物?”
因着读书好,又生得不错,且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练就了一张会说话的嘴,齐昌林在他们那小地方还挺受小娘子喜欢。
原以为眼前这位姑娘好歹会给他一个笑脸,却不想她只是冷冰冰地望他一眼,掂了掂背上的弟弟,语气冷淡地与他说了平生第一句话:“八珍饭,一个铜板两个。”
齐昌林至今都还记得她看自己的那个眼神,似乎是在同他说,你敢骂我试试?
他也是后来才得知,就在他拿着钱袋从书院出来时,阿秀被几个书院里的童生指着鼻子骂不孝,若不是她拿出把刀子,那些人还想要掀了她的摊子。
而偏偏就是那时她看他的那一眼,让他记住了她。
说来她也不是银月巷生得最好的姑娘,模样只能算清秀,性子泼辣,嘴皮子还特能骂人,可就是这么个人,叫他彻彻底底入了心。
亮堂堂的屋子里,齐昌林握着张湿帕子,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他知晓的,阿秀不管去到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她就是那生在野外的花,身上始终有一股蓬勃的倔强劲儿,从来都不畏风雨。
一直以来过得不好的人,是坐于高堂庙宇之上的他。
齐安见他沉默,也不吭声。
夏日漆黑的夜,连风都是暖的。
可这屋子,却偏偏生了凉。
良久,齐昌林哑声道:“她可同你说了她为何要回来盛京?”
齐安摇头,眼睛又酸又涩,可到底是忍住了泪,道:“夫人急着回去那酒肆,没同小的多说。”
齐昌林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也罢,你问了她也不会说。
等过段日子,我亲自上门去见她。”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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