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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只木盆,竟是新伐后晾干之松木做的,没上漆,连桐油也没抹过,白白的,下脚的那一半高约一尺,带把的那一半高有两尺,两尺的木板这边又在上面凿有两个圆圆的洞,让搓脚的人好将手从洞中伸进去。
一把好大的铜壶在通道的火炉上烧着,黄锦闭上眼伸手在铜壶边上一摸,便知道温热恰到好处,右手提起了壶,左手伸进木盆的一个圆洞,拎着一壶一盆,向精舍走去。
史载,嘉靖帝洗脚的木盆一律用刚刨好的松木板做成,既不许上漆也不许抹油,原因是嘉靖喜闻热水倒进松木时透出的木香。
一只木盆只用一次,第二次没了这股木香便赏给了宫里有职位的太监。
嘉靖还是那身宽大的便袍盘坐在蒲团上,厚重的淞江棉布袍服罩着盘腿也罩住了整个蒲团,见黄锦一手提壶一手提盆走进精舍,脸上竟露出了孩童见到糖葫芦那般的笑容。
黄锦将木盆下脚的那边摆向嘉靖的蒲团前,拖着长音说道:“主子,松柏常青!
松香味要起喽!”
一边喊着,铜壶里粗粗的一线热水沿着木盆内部的木板周圆射了进去,热水激出木香氤氲腾起。
嘉靖早吐出了腔腹中的那口气,这时微闭着嘴,用鼻子细长地深深吸着,热水泡着新木那股松香味慢慢吸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在他的龙体中游走。
如此往复,嘉靖一连吐吸了好几口长气,一直把松木的香气吸得渐渐淡了,便不再吸气,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黄锦这才到木盆边蹲下:“主子,咱们热脚喽!”
喊了这句,伸过手去轻轻捏着嘉靖身前的袍服往自己这边一撩,整个袍服恰好盖住了脚盆,搭在高出一尺的木盆边上。
嘉靖看人从来没有这样的目光,望着黄锦就像乡下人家的老爷望着自己憨直的仆人,脸上露着毫无戒意又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态。
黄锦蹲着,将双手从高处木板那两个圆洞中伸了进去,在罩着木盆的袍幅里开始给嘉靖按着穴位搓脚。
嘉靖望着黄锦,整个面容都松弛了下来,显然十分舒坦,平时从不说的家常话这时也开始说了:“黄锦。”
“奴才在。”
黄锦一边娴熟地给他搓脚,回话也十分松弛。
“古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你们扬州有什么好?”
嘉靖开始调侃他。
“主子这是在明知故问呢。”
也只有黄锦敢如此回话,低着头找着穴位只管搓脚。
他不看嘉靖,嘉靖反倒一直紧盯着他:“掌嘴。
朕怎么是明知故问。”
黄锦:“不是扬州人,谁敢搓主子这双天下第一脚?”
嘉靖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好奴才!
你这不是在夸朕,是在自夸。”
“不是自夸,奴才的老家确是好地方。”
黄锦这时才仰起了头,望向嘉靖,却又带着叹息的口气:“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可扬州还有苏州杭州南京那些天堂般的地方主子万岁爷一处都没去过,奴才都替主子委屈。”
嘉靖脸上的笑容收了,望着黄锦,好像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心神似乎在想着那些地方。
黄锦感觉到了,立刻说道:“奴才真该掌嘴了。
主子万岁爷又要管着大明的江山,又要修长生之道,那些地方本是那些俗人玩的,咱们万岁爷不稀罕。”
“杭州那边有新消息吗?”
嘉靖突然问道。
黄锦的手在圆洞里停住了,接着故作放松又搓了起来:“好像有两份赵贞吉和谭纶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司礼监正在归置,归置好了就会呈奏主子。”
嘉靖的脚在木盆中定住了,黄锦的手也只好跟着停住了,抬头望向嘉靖。
嘉靖:“两份供词归置什么?谁在归置?”
黄锦只好答道:“今日陈洪当值,应该是陈洪在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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