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众人待借道晋州抵达太原时,已经是五月底了。
王禀此时假模假样恢复官身,岚州石场监当,受提举常平司管辖,在河东路四监司所在的太原府住了三天,在交换文牒后才再次从太原城出发前往岚州。
一路走来,吕梁山东麓还算树密林深,虽然已是炎炎夏日,但车马行于峡道之中,却甚是舒意。
不过,从杨广故道(峡道)走出来,众人出现在吕梁山西麓山岭之间,满眼望去,则在暮色之下,绵延起伏的黄土坡岗,主要覆盖着初夏茂密的草丛、灌木;身高叶茂的高大乔木却极为稀疏了。
这里可以说是天然的牧马地,徐怀亦不难想象数百年前南部匈奴人在此游牧的情形;也不难想象隋唐时官方在此牧养大批战马以备边衅的情形。
众人在西峡口驿站投宿,第二天一早赶往苛岚城去。
岚州虽说作为边地,但禁军将卒都是终身为兵,眷属也都随军在驻地附近居住,苛岚城里要比徐怀过来之前想象中热闹得多,未必就比泌阳城稍差。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也,”
王禀坐车辕前,看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跟侧旁乘马而行的徐怀感慨道,但他很快注意到长街左手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定睛看却是徐武坤与郑屠二人作道士打扮,差点走眼没有认出来,诧异的看向徐怀,
“你还另外安排人手到岚州来了?”
“蔡铤是头恶虎,断不可能叫你在岚州过得滋润;而朝廷联兵伐燕,契丹人即便不识通盘计划,但毕竟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岚代等地这么大的动静而全无反应,甚至都有可能先声夺人——我不能真当此行是游山玩水啊,不作一点准备啊?”徐怀笑道。
“联兵伐燕已势在必行,而倘若致祸,也非一人能力狂挽——你真不应该插手此间事;你不是说‘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我足’吗?你们看过赵晋风情后,还是尽早携萱儿返程吧。”
王禀被踢出中枢,无法再对官家施以影响,他不觉得在这样的大潮之中,徐怀调三五十人过来能改变什么。
倘若大祸不能避免,他更希望徐怀此时回桐柏山蛰伏,等到必要时再为大越效力。到时候大越形势糜烂,不得不在现有的士臣群体之外招贤纳士,徐怀他们出山为国效力,对个人而言,也才有更好的出路。
而不像现在,那么大的靖匪功绩,最终连徐武江都没有捞得着一任巡检使。王禀内心再极力想替官家辩护,却也不得不说徐武江、徐怀、唐盘、唐青、徐心庵这些应该能成为大越栋梁之才的,这次太不值了。
徐怀微微摇了摇头,跟王禀低声说道:
“有机会我还想前往阴山看一眼,从岚州往北数千里大漠草原,显然也不是我假扮胡人就能蒙混过关的,自然要武坤叔他们先将铸锋堂的堂口开到岚州做些准备,看有没有好的机会可以利用——我对自己做什么事,心里可不糊涂。”
要不是脑海闪现的记忆片段是那么的明晰,徐怀心想他与柳琼儿留在桐柏山里厮混不香吗?恰是联兵伐燕之势已成,徐怀更不敢留在桐柏山里耽搁了。
“……”王禀苦涩一笑,知道徐怀打定主意的事,不是随便谁能说动他的。
“对了,褪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在也不是说老相公你以往在朝中是何等的威风凛凛的时候了,这郭仲熊还是得去拜谒啊!”徐怀哈哈笑道,弯下腰来,拦住一名路人,打听州衙所在。
王禀作为岚州石场监当,正九品的差遣,虽说直接受提兴常平司辖管,但朝廷在管涔山北麓开设石场,主要目的还是为岚谷、宁武等地修建边墙、坞砦供应石料,他当然还要将受到岚州主政官员的节制。
他们从淮源启程时,就已经得知,年初以直秘阁侍制出知岚州的,是枢密院都承旨郭仲熊,与董成一样,不仅是主战派士臣,还明明白白是蔡系的一员骨干大将。
郭仲熊除了主掌岚州赋税、刑狱、转输等事,同时还兼任河东路兵马副都监、岚州兵马都监。
大越禁军以百人为一都,以都将为统兵官;五都为一营,以指挥使、副指挥使为统兵官;五营为一将,以都指挥使、都虞候为统兵官,常以某某军第X将称之。
一支完整的禁军编有十将,兵额足有两万五千余人,但为防止将帅擅权、骄横难制,军一级的统兵官不常设;禁军驻戍各地,常以将、营为基本单位,受地方兵马都监司节制。
有需要时,朝廷惯常会选知悉兵事的士臣担任禁军统制、都统制为统兵官,统领数将甚至数军禁军,是为帅臣。倘若来不及选派士臣,又必须同时调动数将兵马协同作战,则会临时委任其中一名都指挥使为统兵官,节制诸将,事后即解除。
郭仲熊身兼数职差遣,除了镇熊军驻守岚州诸城的四将禁军外,州衙所辖厢军及地方乡兵也都归他调度,可谓是岚州真正的土皇帝。特别是朝廷正锐志推动联兵伐燕之事,郭仲熊掌握的权力,已远非内地州的主政官能及。
不管怎么说,王禀没有跟徐怀他们落草为寇的心思,还想着一把老骨能为大越添把柴,还想着官家有朝一日幡然悔悟,他到岚州之后就得先去州衙拜见郭仲熊——哪怕在大越士臣群体里,郭仲熊论资历都不配给他提鞋……
当然,王禀要是不甘受辱,他到岚州后也大可以住在岢岚城里吟诗作赋,石场也不可能少他就不运转了——这么一来,朝中士臣反而会钦佩他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