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我岂能不多照顾你一些,多尽尽东道之谊?”
贾蔷站起身,直言道:“姑姑知道我的性子,素不爱与人周旋相交,尤其是与那些不能志同道合者。若果真他们无礼傲慢,我自离去便是。”
黛玉轻声道:“你若只在扬州做客顽乐半年,如此为之自然不妨事。可你还要做正经事,这般做就不好了……”说着,她从几案旁拿起一叠纸笺,俏脸微起霞色,道:“这是我这些日子随手写的几首诗词小令儿,或咏景,或言物,皆和扬州水色相干。另外,还有几首是爹爹私下里写的,未曾宣扬出去过。你且拿去看看,你记性向来很好,看一遍就能记住。待人家让写诗时,你莫要六神无主才好。”
看着面前这一叠纸笺,贾蔷神情再度有些微妙起来。……
见他如此,黛玉却以为是他自尊心受不得,忙道:“蔷哥儿莫要多想,我不是瞧不……”
贾蔷深吸口气,摇头打断道:“林姑姑放心,我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虽然他要行之事,与黛玉料想中截然不同,但她能有此心,还是着实让贾蔷心生感动。
他将纸笺接过,细看所记内容,却发现纸笺上不仅有诗词小令,连注释乃至所用典故都写的清清楚楚。
贾蔷面色不掩动容的看着黛玉,而黛玉见素来沉稳等闲不改面色的贾蔷,出现如此神情,星眸里闪过一抹狡黠和满意。
她自忖欠人良多,因而想尽力多还些。
宁可多,也不可少。
再者,她也想看看贾蔷失态的模样,谁让某人整日里神气之极,不将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的,哼!
果然,见贾蔷这般感动,她心思得逞,心里愈发高兴起来。
却不想,贾蔷就站在那里,用了盏茶功夫,将每一页纸笺细细过目一遍后,闭目记忆了片刻,再睁开眼,竟说道:“林姑姑,其实,我并不在意身边陪伴的花魁到底是丑还是……”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沉着小脸咬着牙,上前来夺他手里的纸笺!
贾蔷哈哈笑着避开,道:“且听我说完嘛!”
黛玉顿脚站在那里,似雪山冰泉般清洌的眸光斜觑某厮,仿若有不共戴天之仇!
贾蔷将纸笺仔细收好,放进怀中后,对黛玉正色道:“林姑姑,我方才所说确非无赖之言。当然,林姑姑的心意,让我心中感动无比,这些诗词,我也一定揣摩细品,常常诵读。只是,却不会在一条画舫上,玷污此金词玉字。于我而言,无论花魁之丑美,都不重要,在我眼里,她们只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我无回天之力,不能改变这世道中的黑暗场景。但至少我能做到,不以她们为顽物取乐,亦不以此为风流荣耀之事。我心中顶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言身怀济世安民之志却整日里狎妓骗人的名士才子。连在身边沦落风尘的苦难女子都救不得,他们又能救得哪个?所以,适才我说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真的不是哄骗姑姑。至于取笑……这世上浊浪滔滔,他们的取笑嘲讽,与我何加焉?”
这番话,莫说黛玉大受震动,便是紫鹃和雪雁听闻后,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们自然不可能见过青楼妓子,便是知道什么是花魁,也是从戏曲和内宅妇人闲谈中得知。
在她们的印象里,花魁总是遇到负心人,让人落泪。
极少数遇到可托付之人,结局才让人艳羡。
而内宅嬷嬷们私下里聊起来,都会深恶痛绝的唾骂那些窑姐儿都是狐媚子,教坏爷们儿云云。
但半大姑娘们根本不会听那些老厌物的话,反而觉得那些花魁好风光。
纵然被无情弃,最后惨死,那也是凄美的人生……
她们却从未想过,有人会同情那些花魁的境遇,会尊重她们。
花魁妓子,难道不就是顽物么?
丫头们会如此想,黛玉却不如此想。
她虽也是清高甚至傲慢之人,但她的清高和骄傲,却有一条底线,那就是善良。
如果说前世在红楼梦中,黛玉有甚人品上的缺点让人指摘,或许就是那一句“母蝗虫”了。
只是,刘姥姥两次上贾府,本意难道不就是为了打秋风去的?
她故意在大观园内作怪相,逗众人取乐,所怀之心,其实不言自明。
这并不是说不好,也不能说没骨气没尊严,底层百姓求活之路,何其艰难?
旁的不说,贾蔷前世闲暇时读小说,那些作者为了取悦读者爸爸,连毫无羞耻之心的番外都敢写,更别提为了谋生,舍弃尊严去签的那些合同……
他们又比刘姥姥高尚到哪里去?
只为谋生罢。
但既然这是故意为之的手段,就不能不让金主爸爸们戏谑两句。
所以黛玉身上所谓的“污点”,只是对她的苛责罢。
而宝玉、妙玉等人施舍刘姥姥,对其评论一个“脏”字,才是真正的出格。
相比之下,黛玉就显得更加率性真诚和善良。
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看着面前比她心底更善良的贾蔷,内心的震动,便可想而知了。
这一刻,黛玉心中甚至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惊悸:
他怎能,这样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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