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结的失败原因就是之前老跟皇上对着干。原先他们的首领是吏科都给事中张养蒙,他决定先改弦更张,利用皇帝急于揽权的心理,积极与皇上配合。”张位揶揄笑道:“这位张大科长振振有词说,他们本就是皇家的看门犬,为什么要给臣子当狗呢?纯属自降身份,自取其辱!”
“……”海瑞心说好家伙,脸都不要了。
“但去年秋天,张养蒙突然请了病假回山西老家了。本来以为这帮人会消停下来,没想到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接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到的声音道:“而且据说张养蒙临走前,帮他们跟如今当红的东厂太监张鲸搭上了线。”
冯保已经散尽家财,带着私藏的《清明上河图》回家养老了。张宏接任了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张鲸升任首席秉笔兼东厂太监,成了万历皇帝的左膀右臂。
“言官与东厂搭上线?”海瑞都听傻了,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啊。
“呵呵,稀奇吧?”张位笑道:“世风日下,哪还有什么风骨可言?”
“你继续说。”海瑞端起大茶缸子喝一口高碎。
“现在皇上想干什么,就让张鲸给他们通个气,这帮言官就按照皇上的意思上本言事,然后皇上就顺水推舟照准。”张位接着道:
“好比去年秋,张太师灵柩前脚离京,山东道御史丁此吕后脚便上书进言,指责张太师为政操切不能容忍,窃主上威福以自专。因而建议起复他主政期间被打压贬斥的大臣——陛下虽未批红,却予以报闻!自然会被解读为一个强烈的信号!”
海瑞点点头,老师尸骨未寒,学生就把别人骂他的弹章公开。不是表态,已经胜似表态了!
“虽然元辅、申阁老、还有六部公卿都为张太师鸣不平,要求严惩丁此吕。然而陛下却将他们的奏本都留中了,丁此吕现在还好好的。反倒是起复我等的旨意一道接一道下了吏部。尤其是夺情事件中被廷杖的邹元标等人都尽数起复,更是再明确不过的信号!”
“接着,御史江东之弹劾徐爵十二大罪状,并言兵部尚书梁梦龙与徐爵交欢。结果徐爵自焚,梁太尉有口莫辩,只能求去。陛下准其致仕。”张位叹口气道:
“而丁此吕、江东之则成为了陛下的心腹,时常被引入宫中面圣。据说陛下看到抄来的冯保一党的财宝便心生欢喜,直呼他们为‘乖儿’。”
“真是斯文丧尽!”海瑞重重一拳捶在茶几上。
“受到两人成功的鼓舞,科道都按捺不住,纷纷跳了出来。凡是太师生前推行的,他们便反对;凡是太师生前废除的,他们便要重设。譬如太师整顿驿递,命官员非公务不得乘驿,更禁止官员家属奴仆冒用兵部的勘合。但在言官的努力下,现在乘驿的禁例取消了。官员和家属又可以随便占国家便宜了!”
张位虽然深受张居正迫害,却依然愤慨道:
“太师好容易裁汰冗官,现在冗官一律恢复了;太师严令不得滥广学额,现在学额一并从宽了。太师严命各省严刑法,现在也宽大处理了。乃至他遵守世宗遗训,命外戚封爵不得世袭,现在也一概世袭了。还有他对宗藩的削减,也统统都不作数了!我看用不了多久,万历新政也就要名存实亡了!”
“嗯……”海瑞点点头,这些事在赵昊那里他基本都听说了。要不是因为万历皇帝倒行逆施的这么决绝,他也不会一句都不劝赵昊,直接就进京来当比干了。
“张文忠推行的新政,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不能人亡政息,尽反其政!”他斩钉截铁说完,又问道:
“内阁诸公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不是说了吗?皇上不见元辅和申阁老他们。还有六科廊配合皇上,阁臣徒之奈何?”张位两手一摊道:
“而且对方攻势凌厉,大僚们自身尚且难保——就在前天,丁此吕、李植等人又弹劾兵部员外郎嵇应科、山西提学副使陆檄、河南参政戴光启,当年为乡会试考官时,私张太师子嗣修、懋修、敬修、允修,助其窃取功名!”
“但他们的目标不是嵇、陆、戴这些不大不小的角色,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张位神情严峻道:“如今内阁四位大学士,不是取中张文忠四子的主考官,就是副考官,无一例外!”
本月,礼部左侍郎许国进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成为赵守正、申时行和刘东星之后的第四位大学士。
其中申时行是取中嗣修的主考,赵守正是副考。刘东星作为副考取中了懋修、敬修;许国则是上一科的主考,取中了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