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者当对症下药,随机应变。万历初年国库空虚、边防废弛,国家一旦有事,钱粮何出?所以要行‘苛政’,尽快摆脱入不敷出的危局。”赵守正缓缓道:
“所幸这些年新政还有些成效,又天公作美。如今四夷平定,国库充盈,足以应付三场大战,再多追比过犹不及。自当趁此时改弦更张,与民休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赵昊点点头道:“岳父这是自己做坏人,让父亲当好人。”
“是啊。”赵守正眼圈微红,略带哽咽道:“太师知道为父不是那块料。常说居正守正,天意就是让我为他守成的。”
“嗯。”赵昊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放宽考成法的标准,也让百官松口气。但不能一下子松开,要一年降一成,最终降到他的七成还是八成,我自己决定。”赵守正便接着道:“一下子降太多他们会懈怠,逐年降还可以每年都收获一回感恩戴德。”
“是这个理儿。”赵昊点点头,御下跟养猴确实有共同之处。“不过标准可以降,但仍要严格执行,说收到九成就是九成,少一点也要受罚,不然他们就真敢放羊给父亲看。”
“哎,太师也是这么说的。”赵守正叹气道:“你们翁婿真应该好好聊聊,他最后几年实在太孤单了,谁也没法理解他。我当时就想,如果你在,肯定能和他聊到一块去。”
“父亲想多了。”赵昊摇摇头道:“万历八年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除了多谢岳父不杀之恩,我们也没什么能聊的了。”
“唉,不至于不至于……”赵守正摆摆手道:“你知道他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赵昊轻声问道。
“重开天下书院。”赵守正缓缓道。
“是么?”赵昊鼻头一酸。
翁婿俩当初故作不和,但其实‘假作真时真亦假’,张居正没少打压他和他的人。以至于七年之后,赵昊的也分不清,到底是真不和还是假不和了。
“太师说,当初是因为全国书院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不毁书院、禁讲学,改革根本推行不下去了。但既然毁书院、禁讲学,改革还是失败了。那就没必要再得罪天下读书人了。”赵守正喟叹一声道:
“他还说他死后,必定有无数人呼吁重开书院。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万万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
“唉……”赵昊也深深的叹息一声。可想而知,岳父大人最后几年,是何等的痛苦而绝望。
这时外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父子俩擦擦眼角的泪痕,赵昊沉声道:“进来。”
俞闷便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恭声禀报说,大宗伯持上谕求见。
这种不能不见,赵守正点点头,让小红更衣,到花厅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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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守正出去后,赵昊在书房呆坐良久。
直到徐渭一摇三晃走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画家今年六十七了,自从恢复自由身后,这些年和老伴大江南北都游遍。如今游性尽了,作家安心宅在家里写完他的《西游记》,老徐则整日无所事事,又早没了俗世的念头,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愈发白胖。
徐渭一屁股坐在赵昊身旁,拿起桌上的茶点就吃。
赵昊见他头上所剩寥寥的白毛东倒西歪,不由苦笑道:“今天起这么早?”
当当,座钟报时,上午十一点了。
“妈的,吵死了。”徐渭被红豆糕噎住,赶紧端起赵昊的茶盏灌下去。缓过劲儿来之后,他对赵昊呲牙笑道:
“咋样,感动不?”
“还行。”赵昊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多智而近妖的人。
“他这是给你上套呢,你爹官声越好,皇上越信任你爹,你就越难搞事情。”徐渭哂笑一声道:“有劲没处使,难受不?”
“先生何以教我?”赵昊笑问道。
“岂敢岂敢。”徐渭装模作样摆手连连道:“这事儿还用教?你老祖宗可是大行家啊!”
“你不用试探我了,当年我说过的话,永远都作数。”赵昊双手撑着椅背,坦然看着徐渭道:“我要为天下除此大害,变一家之法为天下之法!又怎会自为祸害呢?”
“当真?”徐渭也定定看着他,那双沾满眼屎的老眼,此刻却透出洞彻世事人心的光芒。
他审视赵昊片刻后问道:“倘若日后有人非要给你黄袍加身,怎么办?”
“那我就以复辟罪判他死刑。”赵昊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