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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继忠正在内堂和白德恒说话,忽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跑了进来,哭哭啼啼地就跪到了冯继忠面前,求道:“老爷饶命啊,姑娘一回府便要逼死人了!”
“周氏,本官现时有公务在身,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你且下去。”冯继忠不耐烦地驱赶道。
“老爷,妾身求您行行好,”周氏抹着泪道:“谁不知道,您的心一直向着大房,如今我姑妈病了不能管事,想是老爷更瞧不上妾身,如今连个外人都敢欺负妾身,妾身死了也罢,只我那二宝可怜!”
冯继忠听周氏这般说话没分寸,而且还当着白德恒的面,着实觉得脸上无光,不由怒喝道:“下去,此处不是你无理取闹之地!”
周氏忽然冒出来一句,“老爷,妾身也冷了心肠,罢了,如今便和您自请求去。”
“你!”冯继忠向来好脸面,这周氏今日偏偏不肯给,这一下冯继忠忍不住了,站起身指着她道:“再不下去,本官可要施家法了!”
“老爷现在便放妾书吧,”周氏梗着脖子道:“如今我那兄弟已然成了通缉要犯,反正妾身在冯府也是给您丢脸,咱们一拍两散,二宝不过是个庶出,便不留下来胀您和夫人的眼了。”
一旁的白德恒颇觉得尴尬,便道:“冯大人,要不您先处理家事,在下便告退了!”
“白师爷莫慌,”这时,冯玉儿笑着从外头走了进来,“我这会子正有事请您帮忙呢!”
“婉瑜,您怎么也跟着周氏一块儿胡闹?”冯继忠不免皱了皱眉头,不过口气却软了许多。
“父亲,我还真不是胡闹呢!”冯玉儿示意身后跟着的账房将账本送到冯继忠面前,道:“当日我可是当着您的面说了,要清查府中账目,可今日一瞧见账本,真是给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姑娘在血口喷人!”周氏心下一慌张,不由喊了出来。
冯玉儿瞥了她一眼,说道:“周氏,我还一句话没说,你心虚个什么劲儿?”
“我……”周氏立马给噎了回去。
“也怪我是个糊涂的,父亲今日让我管家,我只想着先把账查了再接手,却不防备,有人在趁机混水摸鱼,”冯玉儿将账本翻到后面几页,“您家老夫人这才倒了几天,便是治病也不带这么花费的,上千两银子哗哗地趟出去了,父亲,您是孝子不假,可也得给儿女们留些个吧!”
冯继忠一惊,低头去瞧那账本,也心惊肉跳道:“这银子何时花出去的,本官怎么不知道?”
账房吓得一缩头,“回禀老爷,都是周姨奶奶过来支的,她手上拿冯府支取银子的印信,又说是您吩咐过,小的不敢不给。”
“你这张嘴就只用来吃饭的,便不会过来问问本官?”冯继忠火冒三丈。
“周姨奶奶她…...”账房想要辩解,那周氏每回都是气势汹汹地过去找他,说辞皆是老爷急着取银子,惹是耽误了老夫人治病大事,让冯府丢了脸,便要让他这个账房好看。众所周知,大人对老夫人那是孝到了极致。
账房此刻有苦难言,更兼瞧见周氏在一旁狠狠拿眼剜自己,赶忙低下头去。
“也未必怪得上账房先生,”一旁冯玉儿这时道:“冯府原本没什么家规,惯会以势压人,如此上行下效,自让底下人无所适从,只是……”冯玉儿作势瞧了瞧周氏,“周氏倒是阔气得很,一天之内便出手两千两,只为给庙里添些香油钱,父亲这一年才拿几两俸银?你可真会败家!”
“老爷,老夫人昏迷不醒,怕是中了什么邪,妾身也不过想花些钱帮她消消罪业!”周氏一个劲地跟冯继忠解释。
冯继忠一惊,骂道:“你胡说什么!”
旁边白德恒倒是眼神眨了眨。
“你倒挺孝顺的,”冯玉儿故意赞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这会子我已让人抄了账本上银钱的去处,正一个个对着呢,周姨奶奶,上一回我可是当着家下人等的面说了,谁敢昧这府里一两半钱,我跟他没完没了!”
“谁怕谁呀!”便是此时已心惊肉跳,周氏依然输人不输阵地硬挺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冯玉儿猛地大笑起来,“说到鬼敲门,还真巧了,昨儿个我过来时,瞧见老夫人那院子居然人来人往,我便奇怪了,当日明明吩咐过不许乱走动的,如何没人肯听?”
冯继忠自是要替女儿撑腰,立时便吩咐下去,“把老夫人院子里服侍的人都叫上来!”
周氏又是一哆嗦,开始要往外挪。
瞧着那女人这是想躲,冯玉儿冷冷一笑,招呼了一声:“我说周氏,你不是来喊冤的吗,走什么走,咱们的账还没算呢,回头别再委屈了你!”
冯继忠瞪了眼周氏,她马上不敢走了。
不一时,内堂里便跪了不少仆从。
“姑娘当日让你们把冯府的东西都归置好,为何至今无人照办。”冯继忠瞧着底下众人。
一个仆妇上前道:“回禀大人,我等本该照办,只老夫人撞了邪,怕是屋子里不干净,周姨奶奶请了庙里几位师傅为她祈福,这门人来得繁杂了些。”
“这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冯玉儿冷笑道:“只一事我有些不明,这屋子正躺着病人呢,怎么还弄得跟唱大戏似的,还有啊,听说昨儿个四更天后,这院子里还有人,莫不是大晚上的,老夫人来兴致到,从床上爬起来听戏吧!”
“老奴不知!”仆妇惊得往后一退,没想到姑姑娘这么精刮,大晚上的还派人盯着,而她身后几个也瑟缩了一下。
“没办法,这几日冯府不太平,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冯玉儿依旧笑盈盈的,“父亲,不如咱们一块到老夫人屋里瞧瞧,我总觉得出了什么事,至于他们几个,对了,还有周氏,您派人看着他们,回头发现这些人不轨的证据,女儿自是要请父亲秉公而断。”
“小的们真没做坏事!”众人齐声喊冤道。
冯继忠并不理会,真就喊来几名衙役进到内堂,然后带着冯玉儿和白德恒一块出去了。
往老夫人院子走的半道上,白德恒突然问道:“大人,可否告知,老夫人是否是出了意外?”
冯继忠没想到白德恒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如此也不瞒白师爷,家慈的确是被人勒了颈,只她老人家是个命硬,发现时尚余一口气。”
“父亲,既是为人所害,自该寻那凶手,当时屋内陈设如何,可有丢失过什么。”
冯继忠叹道:“屋里倒是如常,并无翻动痕迹。”
白德恒也对冯玉儿递了个眼色。
冯玉儿问道:“父亲,您难道没有怀疑过是家中人所为?”
推门进到冯老夫人的寝屋,见屋里有两个仆妇守着,老太太一无动静地在躺在那儿。
白德恒走近瞧了瞧,问:“这院子里住着的人都没听到动静?”
“他们都说,当时老夫人将他们赶出了院子。”
冯玉儿越发觉得不解。
“父亲也没有查查,当日她遇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听周氏还有仆妇们说,白日里你祖母都高高兴兴的,只是后来回了院子似乎很不开心,大发了一通雷霆,骂有人动她的东西。”
“哦?”白德恒好奇地问:“可知是谁惹了她?”
“说是后来周得财过来,挨了家慈一顿教训,家慈年轻守寡,脾气难免古怪了些,对自己屋里的东西看得极紧,甚至有时还会偷偷作记号,生怕被人碰了。”
冯玉儿觉得倒是好笑得很,便在屋里转来转去地看,无意间便瞧见屋里还套着个门,便问,“这后面是什么?”
冯继忠瞧了瞧,“那是你祖母的私库,盛着她经年积蓄,谁都不许碰的,只我看过一回,确实有些好东西。”
“怕是我娘的好东西吧!”冯玉儿讥笑了一声,又看门上挂了锁,便又问,“如今这钥匙何在?”
冯继忠愣住,“倒是没太在意。”
“来人,”冯玉儿朝外头喊了一声,“给我把这锁给砸了!”
不一时,一直跟着保护冯玉儿的侍卫从外头进来,拔剑一挑,便将锁给撬开了。
“婉瑜儿,这是你祖母的东西。”冯继忠这时想拦已是拦不住。
“不跟您说了吗,那老太太都是抢了我娘的东西。”冯玉儿毫不在意地道。
白德恒在一旁劝他,“冯大人,冯老夫人不在,这些便都该由您处置。”
冯继忠不由讪笑了一下,冯玉儿瞧瞧自己这父亲,觉得冯老夫人还真是余威犹存。
只是到了里面,冯继忠的脸色刹时就变了。
“丢东西了吧?”冯玉儿暗自摇头,果然是猜对了。
沉吟半晌之后,白德恒道:“恕在下无礼,冯大人,您当初为长者讳,只是不该囫囵了事。”
冯继忠叹了口气。
回到内堂时,周氏还有那几个人仍在那候着,这回冯玉儿出来说话了,“我虽刚回来当家,却是个左性,最容不得人阳奉阴为,刚才我和父亲说了,你们这些人给我脸子看,我心里过不去,每个人下去领十个嘴巴,让你等吃些教训。”
众人一听,忙作势求饶,心里却觉得过了一关,正等着主子让他们退下时,却听冯玉儿又对冯继忠道:“父亲,还好老夫人信得过您,给了您她库房的清单,等您取来了,咱们一块对一下,若是少了些什么,就拿这帮底下人是问!”
一屋子人皆愣住了,这时冯玉儿喝道:“都杵在这儿干嘛,除了周氏,全下去,还有,别有做贼心虚想跑的,到时候罪加一等!”
“你留下我作什么?”周氏硬着头皮问道。
冯玉儿一伸手,也不和她废话,“这府里的印信、钥匙全交出来。”
“什么?”
“周氏你好自为之,想要自请求去无妨,本官自会成全你,”冯继忠这时显然又在给冯婉瑜帮腔,“不过你这几日的账还没弄清,暂且留下弄清楚了再说。”
“老爷,您不能这样!”周氏没想到冯继忠还真是要赶她,不由放声痛哭,“您这么抛下我们孤儿寡妇,让妾身和二宝以后可怎么活呀!”
“你胡说什么呢,”冯玉儿高声冷笑说道:“我父亲就在你面前,活得好好的,你这是要咒他?”
见冯继忠的脸色变了。
冯玉儿继续说道:“将我要的东西送上来,免得我让人抄了你的院子!”
周氏这会子给逼急了,“你也不知从哪个地头钻出来的,你说自己是冯婉瑜便就是吗,说不得竟是个冒牌的,她早就死了,这回子早成了荷塘里的一堆烂泥巴,当心我到苏州府告你冒认官亲!”
“哟,你倒是挺知道底细的,如何看出我是冒认官亲的?”冯玉儿讥笑道:“这官亲我还冒认定了,怎么着这偌大家业,也不能便宜你跟你那儿子!”
周氏立时以为得计,指着冯玉儿道:“老爷,您听听,她自己承认是假的了,冯婉瑜当年被秃头三抱走的时候才几岁啊,您耳朵根子可别软,她说自己是冯婉瑜,可有雷打不动的证据?”
白德恒一激灵,“周氏,你如何会这般清楚,冯姑娘是被秃头三抱走的?”
这一下冯继忠也听出来不会,疾步到周氏近前,拎住她的脖领子,眼睛红红地问,“这事你怎么知道?快说!”
“爷,是……是我猜的!”周氏已然体似筛糠,挣扎着还想狡辩,冯继忠这时候哪里会不知道。
当即就让人将人关去了柴房等待处置。
冯玉儿看着浑身颤抖的冯继忠,心眼坏地说道:“这次说不定,老太太被勒和你小妾、大舅子都脱不了干系,这群子人,心眼狭小,又视银子如命,做出什么以怨报德的事也不稀奇!”
冯继忠想到老母被勒时屋里的情景,还有周氏慌张和周得财淘宝,银子没了……他浑身更加颤抖,虽然只是头疼欲裂,但是大气之下,竟然昏了过去。
……
半夜里,被锁进柴房的周氏被地上寒气逼醒,才意识到,此时已然入了深秋,想她昨日还锦衣玉食,香榻软衾,如今却连个阶下囚都不如,这般境遇,可不都是被那除了祸害人,便没有一点用处的周霸王给害的。
周氏一直自矜聪慧漂亮,日后她是会做官夫人的。
冯继忠带着一大家子前往平安县后,她父亲曾想将她嫁给一个商户做填房,周氏甚不甘心,恰逢这时冯老夫人托人捎带来口信,说想接周氏去平安县陪陪她,周氏立时嗅出其中深意,带着搏一搏的念头,二话不说便去了。
果然一到地方她便瞧出来了,冯老夫人对那贾氏简直深恶痛绝,周氏心下乐得要死,不免主动为冯老夫人出谋划策,到最后甚至自荐枕席,厚着脸皮,抵着冯继忠的冷眼嫁进了门。
周氏看得清楚,冯老夫人之所以不喜贾氏,不过是嫉恨儿子冯继忠与贾氏恩爱情浓,她早听说过,青年守寡的女人对儿子都会有一种古怪的占有欲,而周氏不得冯继忠的欢心,反而对上了冯老夫人胃口。
在她进门不久后,周霸王也从家乡跟了过来,接着就有了他们合伙偷卖冯婉瑜之事。
周氏一直盼着没了冯婉瑜,贾氏便一蹶不振,最好郁郁而终,然而贾氏却非要跟她对着干,依旧硬朗地活着,甚至更得了冯继忠怜爱。周氏瞧着人家夫妻恩爱,自己却整日守着空院子,如何能不恨,恨到吃了贾氏的心都有了。
终于,周氏恨下心,自己呆傻的大儿子自己亲自弄没了嫁祸给了贾氏。
贾氏也终于被赶出了家里,她也能掌家了。
这么些年周氏心里有数得很,在冯家,她唯一的靠山便是冯老夫人,一旦老夫人没了,以冯继忠对她的冷淡,翻脸赶人的事也未必做不出来。
因此从心底里讲,周氏最希望冯老夫人能长命百岁,甚至活得比冯继忠更长,只无奈,周得财那晚跟疯了一般,等她匆匆赶到老夫人院子时,只能见到地上的一具尸体。
周氏体谅弟弟,他是被秃头三逼得失了神智,才会做出杀人掠财之事,但她无法原谅的是,周霸王为了逃过一劫,却断了她周氏的生路。
那晚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