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bsp;一双浅色的眸子转而看向洛渐清，墨青仍旧只是笑着，不吭一声。

    见状，洛渐清不免有些急了。他的时间十分宝贵，虽说很感激墨青前辈，同时也知道对方与自家师祖关系匪浅，然而现在他却没有时间与对方叙旧。

    《求仙》书上说，李修晨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墨青的遗物，怎么到了他这里，见到了嫡系后人墨秋，墨青反而一点表示都没有？

    洛渐清正奇怪着，想要再开口说一遍，谁料却听墨青轻笑着说道：“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洛渐清诧异地抬首看向墨青。

    细长的双目轻轻闭上，墨青仿佛眷恋似的嗅闻着空气，谁也不知道他在感受什么，却见他薄唇微勾，露出了一抹无奈和温柔的笑容。一双澄澈浅碧的眸子柔柔地凝视在洛渐清身上，墨青语气温和地开口道：“我原本以为，你若是他的后人，修炼的自是《九莲本心录》。”

    一听这话，洛渐清脸色一变，忽然想到：“前辈，这件事事出有因，晚辈确实曾经修练过《九莲本心录》，也确实是玉霄峰弟子！”

    墨青并未在意洛渐清的话，他笑道：“《九莲夺天录》，你能修炼这个，也是缘分。”

    轰！

    洛渐清脑子一懵，“九莲夺天录”五个字在他的大脑中久久回荡。

    什么是《九莲夺天录》？

    他修炼的明明是《九夺天……

    墨青抬手摆开长袖，青色衣衫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一只朴素简单的纳戒便出现在了洛渐清的面前。只有一枚纳戒，别无他物，但是那纳戒上却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散发着极浅的威压。

    墨青的声音渐渐有些缥缈起来。

    “我之一生，不过四千一百二十七年。前一千年，我为墨家出生入死，踏入化神期，于庆贺大宴的那一日，与你师祖相识，从此结伴而行，共闯天涯。”

    “你师祖性情桀骜，天纵奇才，三千岁便触碰天道，正式迈了成仙的第一步。”

    “玉霄峰后人，你既修炼《九莲夺天录》，便是与九莲结下第一缘；你今日与我相见，便是与我结下了第二缘。我并不知道什么枯山，也不什么何为极北之地，然而若你是看到的是那座山脉开始崩塌，那你便是与我和九莲结下第三缘。”

    “三缘既生，我赠你一枚纳戒，等你该打开时，便可知晓一切。然而……愿你此生不必打开。”

    墨青抬手一点，那枚纳戒便落入了洛渐清的掌心。他再转首看向一旁的墨秋，此刻墨秋早已浑身戒备，甚至手执血鞭，只要墨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便会立刻扬鞭。

    见状，墨青白皙面容上露出一抹温润笑意，他道：“这位小友，既然在此处相见，我也送你一场机缘。助你早日突破，结束百万世的轮回。”

    话音落下，墨青的额间浮出了一道白色光芒。那光芒如同闪电，飞快地窜入墨秋的眉间，消失不见。墨秋根本来不及阻拦，白光便窜入体内，令他错愕不已。

    当这一切做完后，墨青的身影渐渐淡了几分。

    洛渐清立刻道：“前辈，晚辈并不明白您方才在说什么，请问您所说的那座山脉到底是什么意思？您是否早已知道枯山崩塌的事情？晚辈的师父被困在其中，您是否……”

    “嘘。”墨青抬起手指，抵在唇间。不知何时，他的嘴唇已然没了血色，修长削瘦的手指如同白玉，透彻得连血管都丝毫不见，仿佛虚影。

    他目光柔静地望着洛渐清，面对这样的人，洛渐清竟然舍不得开口，到了嗓子眼的话又被自己吞了回去。

    那样的眼神，太过缱绻。

    好像一片澄蓝清澈的湖泊，日光照耀时，漾起点点波光；清风拂过时，激出层层涟漪。这双眼睛深邃万丈，却不觉得低沉，反而柔和得令人心生美好，舍不得破坏。

    洛渐清渐渐觉得脑中有点发晕，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在意识彻底失去的那一刻，洛渐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低声说了一句：“你……”

    一旁的墨秋见状，立即扶住了洛渐清倒下的身子，同时出手扬鞭。

    血色长鞭穿透墨青的身体，墨秋斥道：“你若有异心，本尊定要你死！”

    墨青却是笑着望他，视线很快又移到了洛渐清的身上，他便这样望着，也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僵滞住，墨秋神色严峻，墨青却言笑晏晏。

    当墨青的身子越来越虚渺时，他终于叹了一声，问道：“你若不出来见我，又何必让我察觉到你的气息？”

    下一刻，一道白色身影从洛渐清的纳戒里飘出，看得墨秋双目圆睁。

    那白色身影远比墨青要凝练许多，对方转首看了墨秋一眼，忽然眯眸，墨秋便觉得脑中一疼。昏过去前，墨秋已然将这两个人给记恨上了，以后有机会定要报仇。

    在这安静狭小的洞中，青衫男子站在一具白骨旁，微微仰首，笑看白衣男子。

    两人便这般久久对视，良久，白衣男子说道：“墨青……你可恨我？我背叛了你们所有人，我早已不是当初的九莲。如今你所见到的，不过是附身在《九莲夺天录》上的一丝意念。我终日沉睡，若不是察觉到你的气息，我也不会醒来。真正的我……你恨吗？”

    墨青轻笑着说道：“你还活着，不就很好？”

    九莲长眉紧蹙，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全是紧张无措，他想了很久，他考虑了很久，他又犹豫了很久，到最后，才哑着嗓子问道：“……你果真，并不恨我？八十一位人修，六十四位妖尊，到最后，只剩我一人。你真的……不恨我？”

    墨青抬起手，轻轻地在九莲眉心的剑纹上点了一点，他无奈道：“我已经快魂飞魄散了，你怎得就不肯说句好听的？不若像三万年前一样，你装作凡人侠客去行侠仗义，我便装作儒生，与你结伴同行。”

    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九莲倏地沉默下去。

    墨青却道：“能在此时再见到你，已然是我之幸运。临终前，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九莲抬起头，此刻的他并不是三万年前叱咤风云的顶尖大能，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玉霄峰峰主。那张清贵俊朗的脸庞上，只有数不尽的回忆与思念，他问道：“秦州的墨青花，可真是冬日才开，春日便败？”

    闻言，清俊秀雅的男子微微怔住，许久后才笑道：“你愿他何时绽放，便让他何时绽放。你若成天，天规便为你所书；你若成道，大道便直指向天。九莲尊者，理当有如此豪迈之气，也应当成就这天地间唯一的天！”

    三万年前，秦州墨家初见。

    『你便是传闻中的九莲尊者？听闻你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炼丹炼器，无不精通。那在下便考你一考，你可知我秦州的墨青花，是何时绽放，何时败落？』

    『自当是春日绽放，秋日败落。』

    『世人都说九莲尊者乃是天底下最为出众的天才，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我秦州的墨青花，向来冬日绽放，春日便败。从不与众花争艳，从不与春风相随。』

    『哈哈哈哈，我当是何事。不过是一朵花，本尊要它何时绽放，便让它何时绽放。我若成天，天规便为我所书；我若成道，大道便直指向天！我九莲尊者，便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天！』

    『你这狂徒，倒是有些意思。』

    『阁下也十分有趣。敢问姓名？』

    『我名青，姓墨，墨家排行第七，你便可唤我墨青。』

    三万年前，还未历经磨练。一个清疏猖狂，一个恣意昂扬。

    而如今，当身体开始渐渐消散时，墨青轻轻地笑着，问道：“你会成为这天吗？”他语气轻松，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消失，也没有感受到那一步步魂飞魄散的痛楚。

    九莲紧紧地凝视着他，并未转开视线，仿佛要让自己铭记眼前场景。

    “我此刻已然失败，或许这世间，并没有修士可以真正地取代这天。”

    墨青笑了：“你的后人，或许可以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梦想。”

    九莲自然知道墨青指的是谁，但是他却没有转身去看昏倒在地上的洛渐清，而是死死地凝视着眼前即将消散的好友。这时候，已经无需任何言语，一点点的光芒从墨青的身上飘散到空中，他的笑容依旧温柔，他的目光依旧包容。

    忽然！九莲上前一步，拉住了他即将消散的手。

    墨青微愣，只听九莲问道：“我们……真的只是好友？”

    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墨青笑道：“或许，不该只是好友……”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只见恍然一道亮光闪起，再细看时，那个笑意温柔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自这一刻起，万千执念消散，从此魂飞魄散于天地之间，不入轮回，不见天日，世间是真的再无了墨青。

    九莲尊者呆怔着望着自己的手，一滴泪水砸在手间，晕染开来，仿佛还能触碰到刚才的温度，却已经再无挽回的余地。

    时间渐渐流逝。

    当洛渐清醒来时，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墨秋正靠着崖壁坐着，双目紧闭，似乎还未醒来。

    洛渐清四处打量了一番，已然不见墨青前辈的踪影。他没想太多，但转首一看时，却见那具骸骨凭空消失在了高台上，竟然连一点踪影都再也不见！

    “前辈？”洛渐清哑着嗓子，轻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崖壁传荡的回声。

    “前辈？”

    洛渐清又喊了几次，照样没有得到回复，反倒是墨秋，居然被他喊醒了。墨秋蹙着眉头，一脸十分不悦的模样，他说道：“你的纳戒里什么时候还藏了一道残念？实力不弱，只是一道残念，竟然还能让我晕了过去。”

    洛渐清身子一僵，耳边忽然响起了那句“九莲夺天录”。

    然而此刻却不是他细究的时机，洛渐清沉默地弯下腰，向空荡荡的高台处行了一礼，接着看向墨秋，道：“既然你的先祖已经不在这里了，那我们便赶紧出去，与大家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