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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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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只有留待日后检验了。

    随手将红漆葫芦挂在腰上,不知引来多少渴望的目光追着那葫芦。

    然后看着葫芦微微晃动,渐渐远去。

    苏大为竟然带着聂苏就这么走了。

    香也上过了,道观也看过了。

    答应人家的事也办到了。

    不走待何?

    直到苏大为与聂苏消失在视线尽头,清虚老道才反应过来。

    猛一拍大腿,惨叫道:“错过……错过大能了!快……”

    他猛一推身边的弟子承贞,疾呼道:“你快追上去!”

    “师父,我?我追上去,我说什么啊?”

    “笨蛋,你什么也不要说,你冲上去就磕头,给我用力磕头!”

    清虚抬手在承贞头上重重拍了一记:“这是仙缘啊!仙缘你懂不懂!多大的造化啊!老道这一辈子,就遇见这一次,你腿脚灵便,快追上去!错过了此次仙缘,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是我老君观的造化,也是你承贞的大造化!要快~~~”

    最后一声,清虚老道声嘶力竭,喊得唾沫横飞。

    直接一跤摔倒在地。

    他年岁已高,今日又被法庆打落了法剑。

    自觉得时日无多,已是撑不住了。

    “是是是,师父您别急,我这就去!”

    承贞吓了一跳,向众人行了一礼:“请师兄们照顾好师父,我去去便回!”

    说完,提起衣摆,拔足狂奔追出。

    他是清虚老道的关门弟子。

    也是自真观以后,收的唯一弟子。

    众弟子中,以承贞悟性最高。

    一向当衣钵传人培养。

    看着承贞奔出门外,看着满地残破的院落,清虚老道哆嗦了一下唇,心里,竟一时患得患失起来。

    太阳渐渐西斜。

    道观众道人,除了将院子收拾一下,竟然都聚在院门前,翘首以盼。

    清虚道人更是连身形都没变过。

    不知待待了多少时辰。

    一直到霞光满天。

    西边云空似火在浇。

    承贞才踏着漫天云霞一脸迷糊的缓缓走入老君观。

    “承贞,如何?”

    清虚老道原本疲弱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

    一下子跳起来。

    冲上去紧紧抓住承贞的手:“如何了?他有没有,有没有……”

    承贞一脸迷惘,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这一幕,看得众人一脸大急。

    真恨不得替代他。

    “你倒是给个准话啊,方才那位大能,究竟有没有指点你一二?”

    “我……我也不知道。”

    承贞想起方才之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追上去时,看到漫山遍野的和尚,围住那位县公和小娘子。”

    “和尚?”

    清虚身子一震,蓦地反应过来。

    今日来的是律宗法海,还有他们寺中几位护法异人。

    可是这片山里,僧人何止千百。

    定是有别的僧人在道观外接应,见势不对,引了寺中其他僧人来寻仇。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那位县公是不是拿出宝葫芦把人收了?”

    其余道人焦急催促。

    “并……并没有啊。”

    承贞脸色越发古怪:“我见那县公,就是……”

    他学着苏大为的样子,将中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打了一记响指。

    “然后,漫山遍野的和尚就……就都……”

    一想到那副场面,他又哆嗦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话虽没说出口,但其中的诡异之处,已经令满场人,都不禁背生寒意。

    整个山里的律宗僧人啊!

    怕不有数百甚至上千?

    众人脑补漫山遍野持刀涌上来的僧人。

    在那县公一个响指之下,倒毙于野草之间。

    沐浴在如血残阳下。

    竟有一种恐怖美感。

    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如此神通手段。

    若说是道门高人,未免太过狠辣。

    若说是别派大能,但他又对老君像上香,似乎还很尊重。

    这……

    猜不透此人根脚啊。

    “杀得好!”

    突然,清虚的声音传出,把众人吓了一跳。

    却见清虚老道咬牙道:“老道一辈子与人为善,直到现在,方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不是今日得遇这位大能,我老君观,只怕被人灭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等当自强,再不能如为师过去一般,一心求善。

    当仁则仁,当恶则恶!!”

    清虚的声音,引得众道士连连点头。

    “是啊,我们原本就觉得师父你太过懦弱,明明有神通手段,处处还忍让,一点也不……”

    “多嘴!”

    清风一巴掌拍在多话弟子的脑袋上,将他的话打断。

    转头向承贞:“他除掉那些僧人,也算是帮了本门,切不可因此,就觉得此人手段太过狠辣,若非他,今日死的就是你我。”

    “师父说的是。”

    承贞点点头,不过脸上的怪异之色,并没有消散。

    清虚催促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与我说说。”

    “我,我便如师父所说,跪在他身旁,冲他不住磕头。”

    承贞想起之前的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面有磕出的青紫色,发鬓间还有杂草草籽嵌着。

    他可是使了吃奶的力气在磕头了。

    “怎样?他指点你修行之法了吗?”

    “没……”

    承贞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

    “他,他问我怕不怕,说他杀了那么多人,我说不怕,那些都是恶人,都该杀,结果那位县公就笑了,说他不知这些人恶不恶,但是和尚想杀他,他便先下手了。

    还说什么以直报直,我听不懂那些。”

    清虚和一众道人在一旁听得心焦,连声催促:“说重点,说重点!”

    “哦,我接着求他指点我一二,结果……”

    承贞吞了口唾沫:“他说他不懂道家修行,他学的那些,就算说出来我也不懂,还说如果真要学,他有一套‘睡梦罗汉拳’,问我要不要学。”

    睡……睡梦罗汉拳?

    这什么鬼?

    指着和尚骂秃子?

    指着道士说和尚?

    这人,好欠扁的感觉。

    但是一众道人,包括清虚老道却顾不得这些。

    “不管是什么神通,先答应他!”

    “对,答应他!先学了再说!”

    “沙门偷咱们道门许多理论,阴阳五行,星相命理,东岳忌祀,地狱幽冥,吐纳打坐之法都学去了,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不好意思!”

    老君观内的道士们,比承贞还着急。

    恨不能替他答应下来。

    却见承贞缓缓摇头:“我告诉他不学,我说我是道人,此生只学道,誓不学佛。”

    这话一出,清虚脸色一变。

    身边众道人,心往下一沉。

    要糟。

    “然后他便走了。”

    “就走了?”

    清虚老道脸上流露出惋惜、遗憾、失落、悲痛之色。

    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年。

    但仍强撑着,强打精神,拍了拍承贞的肩膀:“你……你很好,你没做错什么……这是缘法不到,唉~~”

    最后一声长叹,仍出卖了他的心。

    其余道人,皆低头沉默不语。

    这么大的机缘,就这么错过了,换谁能甘心?

    可是能说承贞错了吗?

    不,承贞说的,皆是众人心声。

    若肯学那沙门,若肯委屈变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一时输了不可怕,若连心气也没有了。

    那才是真正失败了。

    脊梁骨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师父!”

    承贞突然抬头道:“我……我看他要走,心里一急,当时忍不住喊了一句。”

    咦?

    仿佛峰回路转,清虚心里一下子又迸发出希望:“你喊了句什么?”

    “我说……县公,您妻子真好看,您有福气。”

    呃?

    所有人瞬间失声。

    就这?

    这种关键时刻,你不去求那位县公,去夸他妻子,这像话吗?

    那位县公喜怒无常,动辄杀人,你真不怕被他打死啊!

    就连清虚老道表情都变了,变得有点尴尬,又有几分无奈:“承贞,你还,还年轻,少慕艾很正常,但是以后这等话,还是要收敛几分,当用心学道,清净……”

    “师父,那县公当时就转头,向我笑着点头,说我有眼光。”

    吧嗒~

    无数人,只觉得下巴掉落地上,跌得粉碎。

    怎么夸人老婆漂亮,人家还高兴了?

    “然后那位县公说,他决定传我一个睡觉的法子。”

    “睡……睡觉?”

    整个老君观内,所有的道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睡觉,谁不会睡觉?

    这还要人教?

    “然后他传了我几句口决,说也奇怪,我便睡着了。”

    承贞摸着额头,一脸不解:“我明明不累的……奇怪了,而且醒来,已经过去半天了,天色都晚了。”

    “痴儿,痴儿~~你,有福份啊!”

    清虚老道拍着他的肩膀,放声大笑。

    “你以为睡了半天?错了,你离道观以后,已经去了一日一夜了!”

    “啊!!”

    承贞一脸懵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睡梦,睡觉……这哪里是寻常睡觉,这必是仙家大能,传你……传你坐忘之法!”

    清虚喜得用力跺脚:“你有大福份,你有大福份啊!!!”

    周围的道人和弟子,纷纷向承贞投来艳羡的目光。

    虽然听不懂师父所说,什么坐忘法。

    但是听起来,不明觉厉的样子。

    应该很厉害吧。

    “对了师父,我醒来时,还看到那位县公留的字,说我若愿意,可去茅山宗,寻叶法善求法,只用提他名字便成。”

    “啊!!!”

    整个老君观,一时失声。

    继尔沸腾。

    比起不明所以的什么“睡觉”功夫。

    这茅山宗乃是三清符箓,执道门之牛耳。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老君观,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相当于野草毛贼,和威镇一方名将的差别。

    若承贞去茅山宗,便等于一脚踏入飞升之阶。

    那可是茅宗啊!

    叶法善,茅山宗天师!

    当今圣人亲封国师!!

    造化,天大的造化!

    清虚老道嘴唇哆嗦着,默念几句:“祖师爷显灵!”

    “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真能去茅山宗?他凭什么这么说?”

    “痴儿……”

    清虚抚着承贞的背脊:“一言,能腾云布雨,改人命运,此人是真正的大能,如九天神龙一般,此次机缘,你一定要把握住。

    还有,要牢记县公恩德!不可须臾忘记。”

    “师父,我……我要去吗?对了,我还不知道这位县公,姓甚名谁。”

    “会知道的,会知道的。”

    清虚老道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精芒:“这样的人物,如真龙一般,岂会默默无闻,哪怕在山野中,也会名传天下!到那时,你我自然便知他的身份。”

    此时的清虚道人,老君观上下,尚不知苏大为,便是大唐开国县公,兵部尚书。

    之前更是一怒,斩杀密宗大能,白马寺僧众,八仙等大能。

    但是老君观的命运,承贞的命运,却因苏大为随意点拨,踏入不同道路。

    此后数十载,承贞入茅山宗,苦心修炼,终成道门一代宗师。

    并传下坐忘论等种种修行法门。

    名播天下。

    此是后话,暂不细表。

    ……

    红霞满天,如同美人玉靥。

    夕阳下,两个身影,手牵着手,在山脚缓缓踱步。

    山下有溪。

    蜿蜒前行,不知通往何处。

    溪水在晚霞光照中,波光粼粼。

    如万点金鲤。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聂苏忍不住,首先打破这份平静。

    “阿兄,那法海拆散许仙和白素贞,不是好人,你不用往心里去。”

    “嗯?”

    苏大为不禁哑然失笑,轻握了握小苏的柔荑:“你以为我是在想这个?”

    “阿兄生性善良,每次都是人家先欺负我们才出手,这次也是那些和尚欺负人,阿兄做得对。”

    苏大为忍不住伸手在聂苏挺翘的鼻梁上轻刮一下。

    “多谢老婆体谅,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件事。”

    其实白素贞和法海,是民间传说,至少不是唐朝发生的事,方才那法海做的恶,是仗势欺人,想将老君观斩草除根。

    与拆散许仙和白素贞,并无关系。

    不过,这些也没解释的必要。

    迎着聂苏探询的目光,苏大为继续道:“我方才想的是张果那些人,与我们遇到的这些恶僧何其相似。

    明明是大能,有大神通,岂是李淳风简单一句‘不读书’便可解释的。”

    “嗯?”

    聂苏大大的眼睛里,闪过疑惑的光。

    不知苏大为提起李淳风阿爷说过的话,是要说什么。

    “我是在想,人是时代与环境的产物,哪怕是修炼者,异人大能,也难免俗。”

    做为后世人穿越而来,苏大为与这个时代人,思维上有着根本的不同。

    尽管平日里,他都小心的隐藏着。

    许多这时代视为理所当然的事,他有不同看法。

    比如所谓世家,所谓耕读、寒门,其实都是地主。

    沙门提出“众生平等”,这个众生里,肯定不包括底层百姓。

    正因如此,他常会说一些在旁人看来,十分奇怪的话,或者惊人之语。

    “张果那些八仙里,有些人是不读书,但像大唐右相李敬玄,他弘文馆学士出身,岂是不读书?

    归根到底,无论是张果,还是其他大能,都是自魏晋、隋末而来的轮回大能。

    那是一个信仰毁灭的时代,是一个血腥残酷的时代。

    衣冠南渡、五胡乱……”

    苏大为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小苏不会懂这些的,她的心太干净。

    于是他最后总结道:“魏晋传下来的世家门政治,还有血腥残酷手段,遗毒甚深,张果这些人,从那个时代而来,早就习惯了暴力解决问题。

    一句话便是,我要杀你,与你何干。”

    看着聂苏仍是一脸呆萌,小鹿般纯净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苏大为失笑补充道:“习惯了挥舞锤子的人,看谁都是钉子。

    我现在好像也有点习惯了,哎,绝对的力量容易让人迷失。

    不过……这样比较省力,嗯,就做锤子又何妨?”

    这番自问自答,聂苏终于听懂了。

    “阿兄,省力吗?”每次都动手的话,只怕也不省力吧。

    “至少省心了。”

    苏大为摸了摸鼻子:“比起跟人讲道理,以德服人,还是一巴掌拍死制造问题的人,比较省时省力吧。”

    于是聂苏便乖巧的点头,表示认同。

    “阿兄说的,一定就是对的。”

    “多夸我一点,我承受得住。”

    苏大为哈哈大笑,心情莫名好起来。

    果然跟着一个心净如琉璃的女子,这心,也变得轻盈起来。

    不去考虑善恶,只凭本心。

    以性施行。

    便是痛快。

    “阿兄,前面……”

    聂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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