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能听,也能说,但自忖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地道。
但这些,都还是其次,真让他诧异的,是她为了帮车夫脱身而站出来质诘妓.女和英国大兵的那一幕。
他早已经领教过她的聪明和有时令他恨的牙痒的狡黠,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很难相信,这个自己稀里糊涂地从川西带出来的丫头,不但有这样的侠气和胆色,更是有着能够匹配她这胆色的过人心智和本事。
惊艳。但不是关乎惊艳本身隐含所指的女子令男人动心的容貌和体态。
她只立在那里,一个侧影,几声话语,那种惊艳之感,就朝着他的眼、鼻、耳,五官,迎面扑来,将七窍堰塞,令他晃了心神。
数曲终了,余音袅袅,夜也是深了,约散,刘彦生挽留徐致深,胳膊撑在茶几上,身体倾靠过来,低声笑道:“老弟一人在外,长夜漫漫,未免空虚,我已经给老弟要了间过夜房,极其清静,曲子想怎么听,就怎么听,不必回了。”
徐致深姿态放松,交着腿,闲闲地歪靠在椅背上,修长的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茶几面上。
他抬眉,看了眼对面那个抱着琵琶,含情望来的女子,指尖轻叩了下几面,笑了一笑,忽然站了起来:“这样的艳福,刘兄自己慢慢消受吧,今晚要你做东,破费了。我先去了。”
……
第二天依旧没事,下午,甄朱如约再次去了歌舞厅。舞女们都在等她,见她现身,欢呼了一声,朝她围了过来。
昨天是临时一时兴起上阵,今天就做了点准备。她到舞女们的更衣室里,换了条舞裙,火一样的红,小亮片,流苏,蕾丝,贴身长及脚踝,侧开叉却高至大腿,头发也高高地在头顶绾了个髻。
她弯腰,穿上一双舞鞋,直起身,望着镜中的那个自己,恍惚之间,仿佛此刻,外面等着她的,是华丽的舞台和无数正在屏息以待的观众。
她出来,舞女们笑着,用她们的语言赞美她是最美的天使,胖胖的黑人号子大叔望着她,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笑。
她比昨天更快地兴奋了起来,一段令人看的目不暇接,无法挪开视线的即兴Solo后,应舞女们的要求,她开始分解动作,教习她们。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的要比平常快,她要走了,这也是她最后一次来教这群年轻的,依旧可爱的,迫于生活而从事了这种低人一等职业,却还没有被现实给侵染了的依旧怀着能在舞台上走红的单纯梦想的姑娘了。
女郎们依依不舍,围着她,希望她能再次为她们表演一次。
甄朱颔首。
黑人大叔神色变得郑重,从原本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呼吸了一口气,将铜管凑到嘴边,闭上眼睛,用力鼓起腮帮,吹出了第一声震颤的,也令甄朱如被唤醒了记忆的号声。她仰头,闭目,高高地翘着美丽的下巴,如天鹅般优雅修长的脖颈,转肢,摆臀,旋腿,以及那仿佛来自远古深处的神秘的,荡人魂魄的踢踏舞步。
一曲终了,那个从没有和甄朱说过一句话的黑人大叔慢慢地放下了号子,朝着她再次咧嘴,露出一个没有门牙的笑。
舞女们为她鼓掌,br□□o。
就在这一刻,甄朱忽然觉得,她是有观众的,就是这群偶遇的人,虽然如同浮萍,风吹而聚,风吹而散,但这一幕,她将永远难以忘怀。
像真正结束一场表演那样,她站在舞台中间的灯光之下,微微提起裙摆,用最优雅的姿态,向喜爱自己的观众谢幕,告别。
舞女们的鼓掌声渐渐歇了下来,甄朱放下裙摆,和女孩们相视一笑,说了声“再见,祝你们好运”,转身要回更衣室换衣裳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大门方向,传来了鼓掌的声音。
“啪——”
“啪——”
“啪——”
这声音在空旷的歌舞大厅里忽然响起,清晰又突兀,空间的四角,仿佛隐隐荡起了回声。
甄朱循声回头。
舞台正对过去,靠近大门昏暗角落的一个位置上,站起来一个人影。
是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原本就这样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