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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为永贞小姐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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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那么远,好像也不该太苛求。

    钟有初本来安排了一些行程,包括去看看利永贞一直很想去的稀土体育馆,但午后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利永贞一觉醒来便说不想动弹了。钟有初觉得惭愧,两人大老远跑来,只能窝在客厅里聊天看电视,打打电动。利永贞突然主动对封雅颂道:“你的单反呢?我们四个人照张相吧。”

    封雅颂听她肯把自己算进去,十分开心,虽然光线不好,但还是拍了好几张,大家围在一起看,利永贞突然道:“有初,你和雷再晖真是有夫妻相。”

    钟有初不干了:“什么叫夫妻相?他的脸比我的脸长!”

    “可是你们的眼睛都长得美呀。”在这件事情上,利永贞又想得极长远,“你们生的小孩会不会也是双色瞳?生了小孩,我做干妈可以吗?”

    钟有初笑着推她:“喜欢小孩,自己生去。”

    两点半,下午茶准时送到。利永贞才知道原来甜蜜补给想请钟有初复出拍广告,顿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出现在屏幕上。哪怕就一次,我想看到光彩照人的钟晴啊。”

    “好呀,我想一想。”

    利永贞非常执著,吃完了晚饭,还缠着钟有初:“想好了吗?”

    钟有初没想到利永贞竟是要她在他们离开之前给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认真对她道:“永贞,我和你说……”她们两个盘着腿相对坐在沙发上窃窃私语。封雅颂起身到厨房里去倒水,又接了个利存义的电话:“利叔……我知道,我们很快就回来。……我会监督她吃药。”

    他有点累,强笑到两颊发酸,现在厨房没有人,不必再装。封雅颂裤袋里有一小瓶药,雷再晖拿着食谱进来时,正好看见他倒出来十几颗在瓶盖里,不免问道:“不舒服?不会是今天的饭菜有问题吧,我听有初说,永贞的胃不太好。”

    封雅颂一瞬间有点失态,失手将药瓶打翻,骨碌碌一直滚到雷再晖面前。雷再晖接住,看清药名,不由得一怔——这种药物,轻易不能服用到十毫克以上的剂量:“这……”

    一种很普遍的抗炎药物,副作用是降低免疫力,他曾经见父亲在治疗前夜大量服用,以起到提高药物疗效,降低不良反应的作用,除此之外,再无大量服用的原因。他原本想当做没有看见,但封雅颂知道他很是精明,估计瞒不住,轻声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二楼的阳台上去,经过客厅的时候,雷再晖瞟了钟有初一眼,她仍和利永贞小声谈笑,不知多快活。

    封雅颂原是有一点抽烟的习惯,是和佟樱彩在一起的时候染上的,于是问雷再晖道:“你抽不抽?”

    雷再晖拒绝了:“抽了一身的烟味儿,她们难道不会疑心?”

    封雅颂见他理智如斯,反而平静下来。天气一直不好,细微的雨丝飘到他们头顶,他便顶着一头的雨丝开口了:“永贞上个星期做了身体检查,她的胃……有事,很严重,无法做手术。”

    他无法坦然说出那两个字。雷再晖难以置信,半晌才道:“确诊了?”

    没有人相信,她这样年轻!即使是楚汉雄教授,一看到胃镜的病理报告,立刻命令病理科拿切下的组织块重做了三次,可三次的结果都是阳性。他亲自去做靶标基因检测,结果亦是阳性。再做了CT(计算机断层扫描技术)检查,整个腹腔展现出可怕的病变情形,已经失去手术指征。

    “她自己知不知道?家里的长辈呢?”

    “这种事情瞒不住,她也没有想过要隐瞒。”

    利永贞自己去做的胃镜,自己送组织去做活检,自己去拿病理报告,她是第一个知情者,但她并没有想过隐瞒自己的父母。她受过高等教育,知道这种病目前已不能称之为绝症,而是慢性病。她有勇气与智慧,于是立刻与父母商量——她要积极治疗,活下去。

    封雅颂将手撑在栏杆上:“现在她家里的气氛不太好,所以我带她出来散散心。她要求来这里,她父母本来不同意的,但她坚持要来看看有初。”

    她只叹息过一次——为何她是独生女?若是有兄弟姐妹,父母定不至于这样痛苦崩溃。

    楚汉雄教授面对这样年轻而倔犟的病人,开出来的治疗方案慎之又慎,可仍然警告病人家属,风险很高:“她太瘦弱了,治疗非常痛苦,光靠意志很难撑得过。”

    “既然能够开出治疗方案,可见还有希望。”雷再晖道,“我的父亲也是楚教授的病人……”他想起父亲最终还是去世了,便没有说下去。

    封雅颂叹息:“没想到会被你看穿,请不要告诉有初。”

    雷再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为什么?她们在彼此心中有特殊地位,她的鼓励胜过其他人千万倍。”

    “你不了解永贞,她太要强了。”

    她一开始连他都要瞒着。若不是她去屈思危那里拿病假,屈思危大骇之下私下叫了封雅颂过来商量,连他都要被瞒在鼓里。他一直在为自己的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反省,自觉已涤净灵魂,能够痛改前非,不管她是什么样的答复,他都要追求下去。

    但利永贞已经走到了鬼门关前。

    他坐在她换过灯泡的杂物间里,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双耳嗡嗡作响,不能思考。终于动静太大,吓得陈礼梅过来拉儿子:“雅颂,你这是做什么呀?”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以头撞墙,一下又一下,痛到麻木。他失去了和她的十年时光,这十年本来他们可以很甜蜜地在一起。

    若是那一年她失约,他主动去问一问,你为什么不来,你晓不晓得我等你到打烊?

    若是他考到电力执照后立刻对利永贞说,虽然你放我鸽子,可我依然还是喜欢你,我现在是专业人士,有稳定工作,要不你试试接受我?

    若是那次聚会,他不带佟樱彩去,而是直接当着一班同事表示,没有女人味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利永贞这样的。

    他说利永贞要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人太聪明了,反而更怕输,输了她等于输掉整个完美世界,他宁愿退而求其次,只敢在极光下才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你没有来?我等了你那么久。”

    而她根本没有给他真实的答案。不是她写错,是两位自以为是的母亲斩断了他们的联系,却不知道一旦错过,几乎一生。

    “她希望至少在有初面前还能保持一点健全人的尊严。”

    她好不容易才和钟有初成为朋友,并不希望好友的眼神再次改变,又或者不希望钟有初和其他人一样,给她压力:“何必多一个人伤心。”

    雷再晖不能赞同:“将来有初知道真相,只会更加难受。”

    “我只能以永贞为先。”封雅颂低声道,“雷再晖,我请求你,不要告诉钟有初,等治疗结束,永贞会自己和她说,哪怕将来瞒不住,我一力承担。”

    她今天已经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人一样。命运对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孩子来说,太残酷了。

    她只有小小心愿,希望在挚友心中永远是一个健全人。

    那天晚上送走两人,钟有初对雷再晖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雷再晖知道她素来机灵:“哪里不对劲?”

    “永贞好像比上次瘦了。”钟有初一边摘耳环一边对雷再晖道,“你之前也见过她几次,我觉得这个月她尤其瘦得厉害。”

    雷再晖道:“我不太能看得出来一个人的胖瘦。”

    这倒是大实话。钟有初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大概是为了封雅颂的事情。”

    她并没有深想,上了床突然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雷再晖问她笑什么,她回答:“今天永贞说要做我们孩子的干妈,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指腹为婚四个字。”

    她抚过小腹,这几天两个人做得实在很频繁,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呢?会不会真的是双色瞳?又或者是丹凤眼?那叫什么名字好呢?小姨那么喜欢打毛线,打了好多婴孩的衣衫,她可以去挑几件……素来幸福的人便有些自私。她那戏剧化的思维,已经飘到很远很远,把利永贞的不对劲抛到了脑后。

    这边封雅颂和利永贞上了高速,车内的气氛骤然僵住,封雅颂没话找话:“探过了好朋友,怎么心情更差了?”

    “不要你管。”

    “明天就要住院了,别太紧张。”封雅颂道,“要不然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闭嘴。”

    封雅颂反而笑着看她:“没关系,你越难讨好,我越要讨好。”

    “我不想住院,我不想生病,你做得到吗?”利永贞冷冷道,“你不能。”

    “是,我没用。”封雅颂无比耐心,“你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过一点。”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利永贞望着窗外,“我就是觉得活着没意思,我这一生玩也玩过,吃也吃过,要说工作上,也作出过一点贡献,现在死了,也不亏,何必还要去吃治疗的苦头。”

    “原来是这样。”封雅颂知道这段时间她甚是喜怒无常,一会儿信心满满,一会儿灰心丧气,也不劝解,单手解开了安全带,又将油门踩到底,“好,我们一起去死。”

    君越如一枚利箭撕裂黑夜:“我们不要连累别人。以现在的车速,还有十分钟就经过墨水桥,我会向右打方向盘,然后连人带车一起冲下河去,你觉得怎么样?我想那种痛苦不会持续太久。”

    利永贞瞪着他,看他面容肃穆,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冷静地超过一台台的车,飞速掠过的测速雷达不停闪动,她终于喊了出来:“你疯了!你从来不超速!”

    在这关头,他的声音很镇定:“要死的人还管超速不超速干什么。”

    利永贞整个人紧紧地贴在椅背上,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失控的速度,眼见就要上引桥了,封雅颂把包括天窗在内的所有窗户都打开,朝右边看了一眼,寻找最佳角度。

    风吹得她的头发猎猎飞舞,利永贞突然按住他的手大声哀号:“我不想这样死!”

    她的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可是封雅颂听见了,他松开了油门,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开到紧急停车道停下。

    他甚至没有忘记关上车窗并打开双闪灯。

    利永贞受到了惊吓,大口大口地喘气。自从知道患病以来,她从没有大哭过,只有在这生死之间,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求生欲望。原来再挣扎,也还是想活下去。

    封雅颂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一气喝下去一半,封雅颂又接过来:“我也喝一点。”

    他把剩下的水都喝光了,然后伏在方向盘上不做声。他只比利永贞大一岁而已,他也不是个坚强的人,他们都不该受到命运这样残酷的历练。也许有很多话现在可以说,但他一句也不想说,以前没有对她说过,现在说得天花乱坠也失去了意义。

    他只趴了一会儿,便收拾好心情,系好安全带:“好点没有?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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