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四)
殷玄弋猝不及防被他咬了一口,利齿刺破皮肤,扎进内里的软肉,辗转着寻找角度,贪婪的想要扎的更深。殷玄弋愣了一刻,他瞳孔蓦得一缩,仓促的捏住叶迟牙关,叶迟牙齿脱出,剧烈的挣扎起来。
他急促的喊了一声:“叶迟!”
然而叶迟双目猩红,只管挣扎,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一样,只依循着本能想要咬人。他嘴边蜿蜒着蹭开了一抹血迹,是殷玄弋的,在他过分白皙的皮肤上红的刺目。
殷玄弋目光一沉,突然搂着他贴地一滚,压住了他挣动的四肢。
鬼娃娃还没醒完全,它精神有些萎靡,眼下的黑血也没人给它擦拭,干巴巴挂在脸上,它伏在一旁地上低低的“呜呜”叫了两声,十分可怜的样子。
它不敢靠近叶迟,怕自己会伤到他。
殷玄弋一手捏着叶迟牙关,一手困着他两条不断扭动的胳膊,死死把他压在身下。叶迟头发散了一地,似乎比原先长了些许,随着挣扎窸窸窣窣的擦着地面,似要活过来一般,他一刻不停的拼命挣动,所有思绪里就剩了一个咬人。殷玄弋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叫醒他,他跟自己发起了急,术法悉数不用,只一味的想压住叶迟的行动。
叶迟呛进的水邪门的很,他力气比平时大出几倍,挣扎起来又全然玩命,殷玄弋很快就压不住他,被他掀过身反扑了上去,脖子一伸又要咬过去。降世忽然一亮,自动离鞘欺上来,殷玄弋眼角厉光一现,飞快的瞥过去一眼,降世剑身的光亮了亮,湮灭掉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间隙,叶迟的牙齿再一次刺破了殷玄弋颈间的皮肤,他的脸深埋在殷玄弋颈部,头发几乎盖了两人一身。殷玄弋闷哼一声,居然毫不动作,任由他啃咬,温热的鲜血顺着颈间滑落,滴滴答答落在身下草地之上。安息木的味道忽然浓郁起来,叶迟咬了一会,像有所感应般自己静了下来。
安息木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散,殷玄弋目光一动,猛得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半边光洁的胸膛,安息木就在靠近他心口的一个位置,安神的木香气再无阻碍,浓烈的飘散开来。
叶迟颈间脉动忽然急促的跳了跳,他整个人趴在殷玄弋身上,剧烈的痉挛了一下,接着似再无力支撑,软倒下去。
殷玄弋轻轻喊他:“叶迟。”
叶迟没有回应,过了半晌,他才勉强从殷玄弋颈间抬起头来。他嘴角全是血迹,一只眼睛猩红,另一只眼睛却已然恢复了过来,像一汪清浅的溪水,明澈见底。他似乎在忍着巨大的痛苦,脸部肌肉仍然一阵一阵的痉挛,他恢复了神色,呆呆的注视着殷玄弋,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殷初……疼……”
他是一个很怕痛的人,一般时候并不显现,但只要别人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关心,他就能揪着小嗑小碰叫唤半天,非要把那一点关心勾出来,或者干错作没掉。
殷玄弋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突然抬手搂住了他的脑袋,他把叶迟的脑袋压到胸口,轻声说:“你不会有事的。”
叶迟的双唇轻轻压在他皮肤之上,殷玄弋身体中忽然窜起一股陌生的战栗,触感被无限放大,他只感觉叶迟的唇柔软非常,甚至能感觉到叶迟细微的抿嘴,又喃喃说了一声:“疼……”
安息木的气味见缝插针的钻进叶迟周身,叶迟很快就彻底安静下去,趴在殷玄弋胸口沉沉睡去。
而就在他睡过去的那一秒,殷玄弋眼中冷光乍起,他眼里像藏了把锋利的刀,终于冲破束缚,尖锐的想要刺破点什么东西。他搂着叶迟站起身,右手捏诀,降世蓦然腾空而起,殷玄弋沉着脸挥手一拍,宝剑嗡鸣一声,往湖心激射而去。
剑身入水,一瞬间翻出冲天巨浪,他手中姿势接连三变,巨浪一波接着一波轰鸣而起,把原本平静的水面搅了个翻天覆地!
忽然,湖中心出现了一个急流而上的漩涡,漩涡中黑发浮动,一个惨白的面孔浮水而出,猛得就往殷玄弋直袭而来。殷玄弋摊开手掌在身前轻轻一抹,一道屏障立时显现,那个惨白的影子黑发宛若游蛇,当先往屏障撞来,但这屏障却不似叶迟筑起的土障,黑发刚一撞上,立刻从发梢蹿起一道幽蓝火光。那白影身形一滞,反身往屏障上一蹬,一下往后撤去,停在了离他们不远处。
正是那个头发奇长的苍白少年。
少年赤|裸的身体浮空,头发条分缕析的插入底下泥土,撑住了他的身形。
殷玄弋并不稍停,他一手搂着叶迟,另一手轻描淡写的画出八卦图纹,他面上表情更淡,也不像动怒,却招招要命。
正东离火、东北震雷两卦齐亮,他五指成爪,刺入八卦图,猛得往右一转,阴阳鱼瞬间活了过来,挟着卦象之力冲向少年。少年骤然跃起,那两尾阴阳鱼却已贴面而至,火雷同起,在空中炸成了一朵刺眼的烟火,那速度太快了,少年竟然无从闪避,即刻被冲力砸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坑来。
殷玄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招徕降世,剑身一分为八,豁然飞起,分八个方位往少年刺去。剑刃尖鸣,割裂空气,不容置疑的以千钧之势刺入少年周侧八个方位,有四道更是直接刺穿了他的手脚!少年惨叫一声,然殷玄弋却面不改色的往下一压,八剑即刻入得更深。
八剑落地,立刻织出天罗地网,层层叠叠的网住了其中的少年,他再也动不了分毫。
殷玄弋面目依然平静,他冷眼盯着痛苦挣扎的少年,语声淡漠:“是不是你。”就如叶迟初见他时,他语声平淡的问王寡妇是否为恶,声音清冷融不进一点感情。
少年清秀的面庞扭曲起来,天罗地网是殷玄弋灵力织成,少年本身就是邪物,哪怕不动也会被灵气灼伤,伤不在皮表,而在灵魂,这会让他仿佛入了炼狱一般极度痛苦。
少年不知为何却还要兀自强撑着,他面目扭曲忽然仰天笑了几声,笑声又尖又厉:“哈哈哈哈!是我如何?我活不了,他也别想活!”
殷玄弋没露声色。
少年笑过一阵,又遗憾道:“我本来打算直接杀了他,这样他还能死的好过一点,没想到他自己找死,喝了水龙吟的水,这下可是不得好死——”
殷玄弋脸色霎时就冷了下来,他胸中陡然生出强烈的杀心,目光似乎要把少年撕碎。
八剑齐声嘶鸣,剑刃上光华大盛,少年惨叫声迭起,他极度痛苦中还不忘凄声大喊:“你杀了我又如何,他最终会变得跟我一样!变成恶鬼!只有吃鬼才能活下去!他会生不如死!”
“住口!”殷玄弋终于被激怒,降世毫无预兆的从地面拔地而起,少年又是一声惨叫,被剑刃穿透的手脚剧烈的颤抖起来。剑身八合为一,荧光一现,往尚且动弹不得的少年尖啸而去。少年还在大笑,对死浑然不惧,他并不怕死,他只是有点担心如果他死了,谁来照顾它?
他想到此,心念一起,不知哪来的力气,游蛇般的长发凝聚成股,在身前极力一挡,居然阻住了剑刃的刺入,降世堪堪只刺进些许,却也豁开了一个大洞。
少年眼睛愈发的红了,赤|裸的身体上黑纹渐渐显现,像是黑发长进了血脉,逐渐散开成了一种诡秘的图纹,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他痛不欲生的痉挛起来,属于自己的意识开始褪去,体内凶兽般的嗜血*不断攀升,殷玄弋不为所动的看着,如果叶迟还清醒,就会发现他此刻的眼神冰冷的可怕,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恶鬼,看着底下的蝼蚁无谓的挣扎。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一声仿若野兽的嘶吼从地底深处滚滚而至,接着又是一声,恍惚竟是龙鸣之声!
龙吟似闷雷,炸在殷玄弋耳边,水龙吟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湖水又沸腾起来,只一瞬,一道黑气破水而出,直直撞在降世剑身之上,居然把降世打飞了出去。接着,一条浑身青黑的游龙从水中浮空而起,带起的水流激飞而上,又轰然而落,震得山体都晃动起来。
巨龙长颚大口,尖牙从口中暴突而出,狰狞的露在外面,龙身上披满了黑色泛青的鳞甲,闪着金属一般的色泽,看上去坚硬无比。它浮在空中,巨大的龙眼中黑气若隐若现,它环视一周,龙尾随即一扫,卷起地上的少年,轻轻把他放到了龙脊之上。
水龙吟,蛟龙盘踞之地。
鬼娃娃在龙吟声中全然苏醒,它安静的爬回叶迟腿边,面孔朝着蛟龙方向,四肢软软的坐了起来。
蛟龙嘶吼一声,山中鸟兽惊叫,巨大的龙尾垂落一扫,湖面激起大浪,往殷玄弋跟叶迟所在席卷而去。巨浪滔天,隐隐势不可挡,殷玄弋面目一肃,快速结印,纯阴坤卦一闪而现,鬼娃娃额心第三只眼也同时睁开,与殷玄弋一并筑起两道屏障,水柱顷刻而至,当先撞破坤卦之力,式微之后仍有千钧之势,鬼娃娃童音立起,无形的气流迎上水柱,勉力才阻住了蛟龙暴怒的一击。
蛟龙身形巨大然速度极快,它一击不成忽然俯冲而下,五指利爪成勾,往殷玄弋当面扑来。殷玄弋抱起叶迟堪堪一跃,背部立刻被利爪划开了一道口子,白衣上快速渗出血迹,霎时鲜红一片,他却连表情都不变,招回降世御剑而起,飘忽退离了蛟龙龙尾的攻击范围。
蛟龙落地,鬼娃娃却还在原地,它小小的身子竟然快如闪电,一下蹿起到龙身之上,张开大口,往龙背咬去。
龙身鳞甲环绕,坚硬非常,然而鬼娃娃一口下去却似毫无阻碍,生生被它啃下一块皮肉来。蛟龙吃痛腾空飞而起,巨尾摆动不止,狂风肆虐,吹得周围飒飒作响,它突然像被激怒,巨大的龙眼中黑气一下弥漫,巨口嘶鸣一声,身躯已遮天蔽日的往殷玄弋笼罩而去,辗转腾挪中又是一抓。
这庞然大物威力非凡,晓是殷玄弋修为颇高,也抵不过它全力一扑。他此生不过二十余载,然蛟龙已近千年,全然不可同日而语,龙爪扑腾而至,把他腾空提起,不等他有所动作,龙身已顷刻没入了水龙吟,水一下就淹没过来……
……
叶迟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溶洞中,周围的“滴答”声远近不绝,他不明所以,还当自己做了个梦,却突然觉得手臂凉过了头,手感十分熟悉。他垂目一看,鬼娃娃正抱在他的手臂,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腰侧沉睡。
他动了动眼珠,忽然觉得额心有点麻,刚一抬起手,一只手已经落到他额头,手指冰凉,叶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手的主人,殷玄弋面色清冷,唇色浅淡的几乎跟肤色融为一体,要不是他脖子上咬痕殷红,他整个人几乎就变成了一副黑白的水墨。叶迟眼波一动,意识回笼,想起之前种种,原来不是做梦,他直直盯着殷玄弋:“你做了什么?”
他明明喝了水龙吟的水,意识根本无法自主,这时候却像没事了一样。
叶迟坐起身来,除了全身发酸,居然一切正常,他灵力周转一圈,也毫无滞涩之感,不禁更加奇怪。
殷玄弋避而不答,转而道:“我们被蛟龙抓到了水龙吟湖底,一会我送你出去。”
叶迟脱口道:“那你呢?”
殷玄弋:“你出去后回无界山,把这里的事告诉掌门。”
叶迟截口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殷玄弋似乎叹了口气,他静静看着叶迟,缓缓道:“蛟龙染煞非同小可,它现在还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一旦煞侵入元神,它就会跟赤焰金乌一样,杀戮成为本能。”
叶迟听得心头一跳,他当然知道金乌的元神正封在殷玄弋体内,而染煞的元神究竟又有多凶险,他根本就不敢想。
他急促的呼吸了一下,突然就地躺下去,狠狠的露出了一副无赖样:“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殷玄弋从来对他的无赖无可奈何,他不知作何反应,半晌只能低低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叶迟。”
叶迟不为所动,他直觉殷玄弋是想把他支开,他现在绝对不能离开。
“诶,喊的挺好听,再喊一声来听听。”
殷玄弋:“……”他果真是拿叶迟没办法的。
叶迟翻过身来:“你还没告诉我我是怎么恢复意识的,你明明对镇中百姓毫无办法,怎么就治好了我?”
殷玄弋眼光轻微的动了动,他淡淡道:“只是暂时压下去了,我还没想到去除的办法,对不起。”
他原本想取安息木助叶迟固魂,但安息木是逸虚真人用特殊的术法封在他胸口的,他还没有能力取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了一滴心头血,埋在叶迟额间,暂时镇住了水龙吟的邪性。
叶迟浑不在意的笑道:“你跟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给我灌的水。”
“如果我当初没走……”
叶迟掏掏耳朵,他眼珠子一转,突然飞身扑到殷玄弋身上。殷玄弋本来半蹲在他身边,措手不及被他一下扑倒在地。叶迟滚在他身上,他下巴一扬,还有心思耍流氓:“那你想怎么补偿我?”
殷玄弋静静看着他不答,叶迟嘻嘻一笑:“以身相许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溶洞千折百绕的一个洞口转出个浑身赤|裸的少年,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十分轻蔑:“你们倒是好兴致!”
此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打了叶迟又被殷玄弋打了的倒霉孩子,可惜孩子家长太厉害,殷玄弋没干得过。
少年手脚被降世刺出的窟窿已经长好,只留下一抹浅淡的红痕,叶迟瞥着眼睛看他,殷玄弋在身边,他没来由底气就很足:“啧啧啧,你说你,一副小身板,一点看头都没有,还整天赤身裸|体的在人前晃,居心何在。”
少年面上起了一丝愠色,身后长发扬起就想往叶迟身上戳,但甫一触及殷玄弋的目光,他不自觉抖了抖,当下冷哼一声,头发直插|入身前坚硬的岩石之中,插得小石头飞溅,脸上的怒意才稍稍平息:“我乐意,你管不着。”
叶迟这下看出他是怕殷玄弋,就更加有恃无恐,他嬉笑道:“我当然管不着,哪怕你跑去娘子井大街上跳舞,也不关我的事。不过这暴露癖万中无一,我必须敬你一声好汉。”
少年怒道:“你别以为有他给你撑腰,他自身都难保,我看你神气到几时?”他忽而又笑了:“对了,你身体里的东西压是压不住的,你大可趁着还有意识多耍耍嘴皮子,以后就没机会了。”
叶迟哈哈一笑,他嘴欠的毛病无药可治,连小朋友都不放过:“你都好好活着,我怎么舍得死呢?”
少年真的很想捅他!他想他当初怎么没直接捅死他!
跟人掐架叶迟从不怯场,他心下大快,却也知道少年不是无故而来,他十分欠揍道:“我掐指一算,好汉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勉为其难听一听也无妨。”他还觉得自己这是大发慈悲,给他塞了个天大的台阶。
少年怒喝:“你做梦!”
叶迟眼睛一闭:“我开始做梦了,你讲吧。”
少年:“……”如果不是忌惮殷玄弋,他必然已经在叶迟身上戳了无数个洞,他不过是过来看看他们活的有多痛苦,却不想叶迟不仅不痛苦,还活蹦乱跳的,哪怕身陷囹圄也一点不见狼狈,倒反过来激他!
少年气的心口疼,叶迟还趴在殷玄弋身上,一点都没要起来的意思,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少年,十分闲适自得。
被压在叶迟身下的殷玄弋突然道:“蛟龙虽为水兽,然受众人信仰,已通神灵,怎会变成这般样子,落到如此地步?”
少年狠狠一咬牙,语调猛的拔高:“好一个已通神灵!殊不知神灵无情,它不过是杀了一个恶贯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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