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会开价一块多一斤,没想到却听秀春道,“我要劵,你要是有工业劵,我按回收站的价格卖给你。”
这回轮到中年男人傻眼了,卖肉的也要工业劵?
像粮票、肉票、油票、糖票这类的,秀春不稀罕,她就想要工业劵,有了工业劵之后,她能给自己买个手电筒、给何铁林买一口铁锅,或者再给家里添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秀春坚定的补充了一句,“没有工业劵,不卖。”
闻言,中年男人忙道,“你要多少张工业劵?”
秀春不答反问,“一口十张的铁锅要几张工业劵?一个手电筒要几张工业劵?一把菜刀呢?要几张?”
中年男人搞不懂秀春为啥问这些驴头不对马嘴的事,但还是张口就道,“十三张的大铁锅要八张工业劵,十张的锅应该要的少一些,六张差不多,手电筒要三张,菜刀要两张。”
秀春迅速在心里算了一遍,道,“给我十四张工业劵,我有二十斤肉,三毛钱一斤卖给你。”
中年男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无奈道,“小姑娘,十五块的工资配一张工业劵,四舍五入,我一个月才发两张工业劵,你管我要十四张,我到哪弄这么些!”
秀春不为所动,“你一个月有两张,你家里人有没有?以前总有存下来的吧,再不然先借了以后再还。”
中年男人家里倒是存下十张工业劵,但中年男人还想着存够了钱给自己买辆自行车,要是买了肉,他的自行车又遥遥无期了。
可三毛钱一斤的价格,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何况还是二十斤...
看出了中年男人的犹豫,秀春无所谓道,“没有就算了,我卖给别人。”
没自行车就没自行车,先管好眼前的事再说!
中年男人咬咬牙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凑。”
临走前中年男人不放心叮嘱道,“小姑娘说话算话,你可不能卖给别人了!”
秀春悠悠道,“你尽量快点,超过半个小时我就转卖给别人。”
中年男人看秀春一点没有说玩笑的意思,这个点想过来捯饬东西的人渐多,而且毗邻火车站,小姑娘在这卖不掉,三毛一斤的价钱,去了火车站,只要开口一准被卖光。
生怕这个大便宜给别人占去了,半个小时不到,中年男人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男人把家里存下的十张工业劵拿上,又从邻居手里借了四张,凑齐十四张,全部递给秀春,外加六块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秀春领中年男人去隐藏点拿肉。
中年男人是个心思细腻的,刚才听秀春说有二十斤肉,就从家里顺手拿了个蛇皮口袋,秀春背篓里的野味一股脑倒了进去,中年男人不用称重,这些拎着绝对不止二十斤!
钱货两清之后,秀春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吓得中年男人以为秀春存了啥心思,回头瞪眼道,“卖了的东西可不能反悔!”
反悔了男人也不怕,他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忌惮豆芽菜似的小丫头?!
秀春笑了,忙道,“大伯你别误会,我是想去市区买点东西,不识路,才跟着你走了一段。”
闻言,中年男人吁了一口气,放心了不少,反问道,“你想买啥?我告诉你咋走。”
“买锅,买大铁锅!”
听秀春这么说,中年男人总算明白眼前的小姑娘为啥执着于要工业劵了,原来是家里没有大铁锅烧饭呐!
头几年吃大锅饭,农村家里但凡带铁的东西全交上去炼钢了,如今大灶封了,老农民又开始各家吃各家,分的这么急,他们上哪弄大铁锅去,就中年男人所认识的农村人,不少家里还在用砂锅或者大缸,皮厚耐烧,想烧个开水都得烧半天,炒菜就更不用说了,滴几滴油进去,半天不见反应,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柴禾!
看秀春瘦巴巴的可怜,中年男人动了恻隐之心,一路领秀春到了火车站东面的土产门市,“小姑娘,锅碗瓢盆在这都能买到,快去吧。”
秀春忙不迭感谢,进去管售货员要了一口十张的铁锅,中年男人没糊弄她,十张的铁锅售价八块八,外加六张工业劵。
“菜刀,还要一把菜刀。”
“两块二,两张工业劵。”
秀春付了钱和工业劵,售货员看秀春一个小丫头出来买大铁锅,担心她背不动,贴心的找了一根麻绳,把铁锅栓在秀春背上固定住。
秀春感激之余,又问售货员,“手电筒在哪儿卖?”
售货员指指马路对面,笑道,“去劳保物资店,就在对面。”
按售货员指的商店,秀春又去买了她心心念念的老虎头手电筒,钨丝灯泡,碱性电池,表面电镀的铁皮作外壳,三块五毛钱,要两张工业劵,又买了两节三号电池备用,一节四毛钱,不要劵。
买好这些,秀春背着大铁锅从劳保物资店出来,准备按原路返回。
早上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来了,这会儿秀春的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泽阳市内,无论是挂牌子的商店、等候区的大塑料棚,还是火车铁轨...对秀春来说都是陌生事物。
秀春肚子空,脑子更是乱哄哄,急欲离开此地,不由加快了脚步,绕过火车站广场,避开客流高峰段。
刚才人多,秀春没察觉到,避开了人群之后,秀春才察觉到有人一直跟在她后面。
秀春继续往前走,不动声色的竖耳朵。
跟在她后面的应该是个男人,步伐不凌乱,步子大小一致,还算稳当,不像是鬼鬼祟祟之人。
打消了修理人的念头,秀春直接转身,大脑空白了几秒钟,眨巴眨巴眼,努力回想自己在哪儿见过眼前的人。
还没等秀春想出来,对方已经开口了,“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小春儿。”
这下秀春立马想起来了,开口道,“苗苗哥?!”
全靠这副公鸭嗓子,秀春才能记得清楚,她周围的人,除了大舅妈的外甥,再没哪个是这副嗓子。
陈学功单手拎着行李箱,几个大步撵上秀春,跟她并排走,并且抬手敲了敲秀春背上的大铁锅,“解下来,我来背。”
秀春摇摇头,扭头瞅了一眼陈学功,白色长袖衬衫扎在卡其裤腰里,皮质鞋,穿得这么干净得体,还是不要连累人家和她一样长个乌龟背。
“我能背的动。”
陈学功不跟她废话,直接上手去解绳子,麻绳结打在秀春肚子往下一点,陈学功的手还没搁上去,就被秀春狠狠拍开,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陈学功半天没回过神。
反应过来之后,陈学功立马把自己发红的手背伸到秀春眼前,指控道,“这么凶做什么...我只是想解绳子。”
谁让他手往下.面伸的...
秀春后退了一步,抿着嘴角,固执道,“我自己能背。”
好吧,自己背就自己背...
陈学功转头看了一圈,火车站靠西就是国营饭店,伸手指指饭店的方向,对秀春道,“还没吃饭吧,走吧,我领你去吃点饭。”
陈学功注意到了,当他提起吃饭两个字时,秀春的眼睛蹭得一下就亮了起来,笑了笑,把秀春手里的布袋拎到自己手里,悠悠道,“放心,我不卖小孩。”
说完,直接往国营饭店走。
吃饭和回家,最终还是吃饭的念头占了上风。秀春慢吞吞的跟上了陈学功的脚步,进了国营饭店,好奇的不住打量。
原主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从未去过城市,这里对秀春来讲,又是一个她未知的世界。
赶上早饭的时间点,国营饭店里有不少行人,或是刚下火车,或是等待上火车。
国营饭店有四间房那么大,正对大门的是打饭窗口,有不少人在排队,大堂挨顺序摆了八仙桌、长条凳。
陈学功领秀春在一张没人的八仙桌上坐下,让秀春把她背上的大铁锅解下来,并且叮嘱秀春不要动,老实坐着等,他去排队买饭。
陈学功不卖小孩,倒是担心秀春被人贩子拐走,他实在想不明白,秀春家里的大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心,才能放心自家小孩出这么远的门?
像他都高中毕业该上大学的人了,回一趟老家,父母还亲自给送上火车,苗苗长苗苗短的叮嘱到火车鸣笛。
思及此,陈学功得出了个结论,秀春家里一定有一对不靠谱的父母,甚至是不靠谱的爷爷奶奶,还有叔伯婶娘,全家都不靠谱。
穷家富路,临回老家之前,陈学功的父母动用关系,给他弄到将近四十斤的全国粮票,一斤豆油票,又给了他一百块钱装在身上。
一屉小笼包,八两粮票,两毛五分钱,两根油条,四两粮票,一毛二分钱,两大碗豆浆,不要粮票,两分钱。
陈学功来回端了两趟。
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副筷子、钢勺,递给秀春,“你先吃。”
秀春自动理解为,她吃完了,苗苗哥再吃她剩下的。
秀春忙摇摇头,“钱是你付的,你先吃。”
陈学功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把钢勺直接放进了秀春的碗里,筷子也一并塞进秀春手里,“喝豆浆我可以不用勺,而且我洗了手,可以直接拿着吃。”
说完,伸手拿了小笼包咬一口,开始吃了起来。
见状,秀春把筷子搁在盘沿上,豆浆碗里的勺也没碰,学着陈学功,直接动手开吃,她也洗了手...筷子勺对秀春来讲是私密东西,让她直接用,秀春有点过不去心里的坎。
陈学功有点受伤,“小春儿,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先嫌弃我来了...”
秀春有点发窘,苍白的解释道,“我怕你嫌弃。”
陈学功立马接上话,“我不嫌弃。”
秀春不知道该咋说了,埋头吃饭,可就是不碰筷子勺。
白面做的包子好劲道,猪肉大葱馅料好香,好满足!
油条好大根,油而不腻,松脆有韧劲!
豆浆甜丝丝,也好喝!
陈学功注意到,秀春在吃了第一个小笼包之后,小脸都亮了,咬下第一口油条之后,接下来连着吃完了盘子里的两根油条,还有蒸笼里的小笼包,他只拿了两个,剩下的全被她扫荡完。
陈学功还注意到,秀春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时,有些意犹未尽,刚想开口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笼,发现她已经埋头喝豆浆了,丝毫没有向他提没吃饱的念头。
“吃饱了没?再来一笼怎么样?”看这小孩还挺乖,陈学功终是问了一句。
秀春飞快抬起头,眼睛很亮,很想说再来一笼,可花得是别人的钱,她有点张不开口。
“我还没饱,那就再来一笼。”
陈学功干脆直接替秀春做了决定,又去打饭窗口要了一笼,可他只吃一个就不再动了。
“苗苗哥,你不吃啦。”嘴里塞着包子,秀春含糊不清道。
陈学功摇摇头,“你吃,你吃,我饱了。”
可怜的小孩,一定是被不靠谱的家里人给饿坏了。
剩下的小笼包又被秀春一个接一个消灭掉,吃到最后一个,可以看出她是饱了,吃得慢了些,还主动跟他聊起了天。
“苗苗哥,你是回乡看望亲人吗?”
秀春知道,陈木匠和陈老太就是他的爷爷奶奶。
陈学功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秀春咬了一口包子,等着他下文。
“姑父写信让我顺道接你,暑假一块去兰州。”陈学功咧嘴笑了,左边嘴角处还有个酒窝。
“你们什么时候暑假?”
秀春支支吾吾,“应该快了吧。”
具体啥时候,秀春也不清楚,原先宋建军给她来过信,提过让她放暑假去兰州的事,到底咋去...没想到是跟苗苗哥一块。
“现在饱没饱?”见秀春吃完最后一个包子,陈学功又问了一句。
秀春的脸突然红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肯定点头道,“饱了!”
既然饱了那就撤退!
陈学功把碗盘还有蒸笼端着一起送回打饭窗口,再回来发现秀春正往背上栓铁锅,忙喊住了她。
见秀春疑惑的看向他,陈学功有点无奈道,“我大你这么多,哪能让小春儿你背这么沉的家伙,我来吧。”
这么说着,陈学功已经把铁锅提起来抱在了怀里,秀春见状也就不再坚持自己背,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也不好看。
因为挂着这么笨重的东西,陈学功的走路姿势有点怪异,秀春想了很久才突然想到。
分明就是怀了几个月的孕妇!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形成,害得秀春走一路笑了一路。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因为有大铁锅、有行李箱这么多累赘在,走走停停,两人走了三个小时才到乡里。
陈木匠家靠近乡里的集市,到了主干道分岔口,秀春主动道,“苗苗哥,锅给我吧,就这么点路了,我能抱得动。”
走这么长的路,身上还挂了这么沉的东西,陈学功也是强撑到现在,幸好他平时体力好爱运动的,要不然一准在秀春这颗豆芽菜面前丢脸。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陈学功让秀春站在原地等着,他进家没几时,再出来,手里推了辆自行车。
陈学功二话不说,提着大锅架在自行车后座上,绑上麻绳固定,先跨上自行车座,他腿长,大杠这么高,两只脚还能完全着地。
拍拍大杠,陈学功向秀春招手道,“小春儿,过来,我骑车送你家去。”
坐大杠秀春有经验,她大舅宋建军就是这么载她的。
秀春站到自行车跟前,大杠及她腰那么高,她刚站过去,身子一轻,人已经被陈学功掐咯吱窝提到了大杠上。
“抓住车把,坐稳了啊。”陈学功叮嘱了一声,单脚划了两步,蹬上脚蹬,匀速在通往大坟前生产队的主干道上骑行。
“春儿,你家在村东还是村西。”
“诶,这口锅你家人让你去市里买的?”
“你家有几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