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对上一双极其清淡却漂亮的眸子,只一眼,沉静深邃,仿若看透他前三十年荒唐纷杂的人生。
“给你女儿”女童的嘴微微开合,很是漫不经心地放下轿帘。四月的雨落在王二眼里,有温润的湿意。
“小姐,您说什么女儿?这种泼皮也是运气好,碰见您了,若是别的权贵人家,怕是早就乱棍打死了。”
秋菊一面半躬着腰收拾刚刚滚落在轿子里的瓜果,一面皱着眉头闷闷地开口,面上还挂在微不可察的怨怼之色。
“我瞧着那人不管如何闹,手里一直攥着根红头绳,想来他必有个极其疼爱的女儿,也许是个可怜人。”
纳兰柒从食盒里挑出一个杏仁蜜饯,挑出核,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才笑着开口。
“什么可怜人,夫子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秋菊已是手脚轻快地收拾妥当,半蹲在纳兰柒身边,苦着一张脸对着她被茶水洇湿的那块衣角。
“呵呵,可恨之人或许也有可怜之处。”纳兰柒似是自言自语,神色淡然地叹了一口气,从矮几下掏出一副墨宝。
整个倾墨国皆知纳兰府二房的老爷丹青妙笔,一画千金,纳兰柒的父亲若是出府,时常会碰见些求画的名门公子。虽说他也自知作画讲究心境,却脱不去世家子弟的身份羁绊,索性便在二房的所有轿子中安放一副墨宝,若有人求画,在轿中当场作上一幅,权当练笔。
“小姐要做何?”秋菊凑过来轻声问道。
纳兰柒并未搭理秋菊,浅笑不语。她低了低头,仔细盯着衣角被洇湿的那块污渍,眸色渐深,似是在琢磨什么。
不过片刻,纳兰柒眨了眨眼,提起墨笔,面上虽依旧云淡风轻,手上动作却小心翼翼了些。
寥寥数笔,衣角多了只展翅欲飞的云雀,并不显突兀,和墨线织绣的云竹背景融为一体,更是平添了几抹闺趣。
秋菊瞪圆一对细长眼,十分讶然,脸上却是带着欢喜。
“小姐,奴婢是粗人,虽不懂这些,但我瞧着您可比大房的二姑娘画得好多了。”
纳兰府大房的老爷是朝廷亲封的一品骠骑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南征北战,少有回府的日子。连带着他的夫人和三个儿女也在那苦寒之地过清贫的日子。
大房的二姑娘纳兰迩虽年方九岁,在倾墨国却是小有盛名,她八岁时随性而做的边疆落日图流入国都,甚至被拍出了50两黄金的高价。就连纳兰柒眼界极高的父亲谈论府里的几个小辈时,也会盛赞纳兰迩有咏絮之才,心境非寻常人家的儿女可比。
纳兰柒挑起轿帘,侧着身子,把手中狼毫被墨润脏的笔头在雨水中冲刷了一下。雨愈发密集了,淅淅沥沥,她抬着头,看着雨帘微微发愣,这个绵延不绝的雨季,大房发生了很多让人措不及防的事情。
首先是远在边疆的大夫人,终究没抵住那阴冷苦寒之地经年累积的潮气,丢下几个儿女,撒手而去。随后,当今圣上借由此事,召大爷回京,收了他的兵权,并为了彰显皇恩,把纳兰府年仅十三岁的大姑娘纳兰依依纳入后宫,直接封了妃位。
这位随父戎马四方的姑娘,在青春少艾的年华,来不及奏最后一曲马背上的恣意驰骋,就被困在朱红色的四方牢笼中。听说破国时,她和所有的后妃一起,被扼死在承乾殿。
“小姐,笔尖冲干净了,小心别淋湿了袖口”纳兰柒身后响起秋菊低低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