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吃饭。
孟遥洗了个澡出来,孟瑜趴在床上,说:“哦,刚刚姐夫给你打了个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旦城。”
“纠正多少遍了,别这么叫他。”
孟瑜嘻嘻一笑,“我又没叫错。”
孟遥笑一笑,也懒得跟孟瑜计较。
“姐,你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房子都没有,拿什么结婚?”
“啧,你俩还能这么俗?”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懂吗?”
孟瑜扭头看她,“姐,我发现你这几年下来,变得特别世俗……”
“孟瑜,”孟遥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应妹妹,“我不觉得世俗有什么不好,也许你鄙夷这些,但恰好就是这些,让我变得有底气,让我现在和丁卓可以无所顾忌。”
孟瑜愣了一下,没想到姐姐这么严肃。
“姐,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借着这严肃的当口,孟瑜问,“你……你们,曼真姐的事,你们都看开了吗?”
孟遥顿了顿,笑说:“你说呢?”
孟瑜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上,看着正在擦头发的姐姐,“你跟丁卓哥一样,都是有些拧巴的人,说白了不够自私,总是太过在于别人的看法。换做是我,无论如何,自己开心了再说。要是曼真姐怪我,那也得死了以后,下辈子,我给她当牛做马赎罪……”
孟遥没说话。
孟瑜笑起来,“我给你支个馊主意吧,姐。这样,你下次去给曼真姐扫墓的时候,带上一支蜡烛,就问曼真姐,同意不同意,要是不同意,就让蜡烛灭了……”
孟遥忍俊不禁,“行了,别瞎说了……”
“谁也谈不上原谅,除了曼真姐,除了你们自己……”
“好了,”孟遥打断她,“我心里清楚。”
孟瑜摸摸鼻子,“你清楚就好,最不喜欢看你钻牛角尖了。丁卓哥在美国的时候,也一直记挂着你,有一回……他生病了,好像是发烧了还是什么,错把给你的消息发到我的号上了……”
孟遥愣了一下,“你现在才告诉我?”
“我刚看完丁卓哥就撤回了啊……还威逼利诱让我不要告诉你……这半年你俩不是挺好的么,我就把这事给忘了,再说,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说什么了?”
“嗯,我想想……”孟瑜促狭一笑,“哎呀,我不吃龙虾就胃里空虚,一空虚脑袋就不好使……”
孟遥哭笑不得,“服了你了,行行行,我们晚上吃小龙虾。”
孟瑜这才满意,“嗯……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孟遥,回来,留在我身边。
·
在帝都逗留两天,孟遥回到了旦城。
几次转机都是匆匆一瞥,如今再见,旦城已然天翻地覆,过去那大半年的记忆,已然无法严丝合缝地在脑中重演。
今天丁卓有一台重要的手术,孟遥便没让他来接。
这半年里,只要有机会,两个人都会想办法见面,平均下来,也能两三周见上一次,况且有漫长的分别在前,早就不拘泥一朝一夕的厮守。
出租车在路上堵了半天,等孟遥到达丁卓的公寓时,已是红霞漫天。
如今丁卓不住博士楼了,在离医院三站地铁的地方租了一个一户室,小区比较老,但胜在环境清幽。
孟遥把东西拎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给丁卓发了条信息,然后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公务。
约莫过了半小时,丁卓回复过来,说手术做完了,已经在回家路上。
十五分钟后,孟遥听见楼道外传来脚步声。
她立即丢了笔记本从沙发上起来,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门口,丁卓愣了一下,紧接着几步走上前,将她一把抱住。
她刚洗过澡,身上一股清香,丁卓抱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躁动,蹭了蹭她的额头,“饿不饿?”
“还好……”
“还好?”丁卓反手将门关上,“还好那就等一会儿再吃饭吧……”低头吻下。
这吻急促强硬,孟遥几乎无法呼吸,“……不是刚做了手术吗?你哪儿还有体力……”
丁卓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去卧室。
她身上穿着件宽大的白色t恤,丁卓直接将t恤剥了下来,钳住她的两条手臂,覆压而下……
窗外,深蓝色天空里云霞欲燃。
结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两个人洗完澡换上衣服,一道出门去找地方吃饭。
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暑热,晚风裹起一阵草木的浓烈气息。
丁卓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往外走。
“……还是更喜欢旦城,初到香港的时候,感觉很新鲜,浅水湾、喜帖街、皇后大道……听说过的地方,都去看了一圈。但待得久了,那种自己终究是个外人的感觉就挥之不去……尤其生病的时候,时常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个自私的人,活得不能再肆意一些……”
丁卓没说话,手指紧了紧。
“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仍然会选择出来。我发现了,人是不能逃避一些命中注定的痛苦,你所逃避的事情,最后必须需要加倍偿还……”
孟遥脚步一顿,抬头看着她,眼神和夏日的湖水一样清亮,“丁卓,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曼真的死亡了,你呢?”
丁卓一时没说话。
喧闹的夜风,一阵阵略过薄雾中的花木,路边的自行车位,正在收摊补鞋匠,打闹着跑过的小孩……
一切充满着一种让人着迷的烟火气息。
片刻,丁卓缓缓说道:“前几天,我去旦城美院,拜访了一下冯老师。他说,如今曼真的画水涨船高……虽说这些都是死后的哀荣,但得到肯定,一直是曼真的心愿。和他略微提及了我们的事,冯老师说,曼真是他教起来的,曼真的心理,他有发言权。曼真是个活得肆意的人,她还有诸多心愿未了,决不是能够痛下决心,选择自杀的人。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场意外……至于,至于我们……冯老师说,痛苦是理所应当的,但要以曼真为借口,那就是小看了曼真的气量。”
孟遥愣住,许久未能说出话来。
丁卓也是沉默。
过了很久,丁卓才又问:“你知道如果伤口进异物了,愈合的机制是什么吗?”
孟遥摇头。
“浅表伤口的异物,会被渗出液和组织液包裹,干燥结成痂皮并且脱落;更深一点,新生组织会把异物推挤出来;但如果伤口很深,异物深入肌肉,无法排挤出来……”
孟遥没说话,看着他。
“巨噬细胞会包裹异物,成为异物肉芽肿,永远留在体内。肉芽肿表面不会产生抗原反应,内部又相对稳定,所以,只要肉芽肿不被破坏,就不会引起排异反应……这是对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无法排除的,就让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一生,有太多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事情,撞得头破血流,只是一时的爽快,但此后……却是艰辛的疗愈期。
但所幸人又是这样一种生物,对于痛苦,有着无法估量的适应力。
苏曼真的死亡,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他们的心里,诸多挣扎,无法排除……
但漫长的时间是巨噬细胞,将这根刺包裹住,从此,让他们深深痛苦过事情,也将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愿意感谢这种痛苦,不然不会显得此刻的重逢和喜悦如此珍贵,让人受宠若惊。
孟遥走近一步,将头轻轻抵在丁卓的肩上。
丁卓伸手,环住她。
在山穷水尽流亡之途的终点,过去的尽归过去,未来的还在未来。
凉薄人间,亲爱的爱人,待在我身边。
晚风,街道,渐次燃起的灯火。
在他们身后,月亮升起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