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深究的话,手握权势的顾斯和他这个摇笔杆子的,也并不该有多少交集。然而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在这么多特殊的事件之下,易之和顾斯却在太多事情上有了话题。
即使易之并不希望话题来自于友人被好友谋杀。
没有等易之开启话题,或许是因为顾斯知道易之现在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易之,坐下之后先嘱咐了一句:“捧着暖暖手。”
易之怔愣。
“我早该知道,宋谦士会把很多事情告诉你。”顾斯这么说,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此刻终于染上了一点疲惫的情绪。
“但是我不明白。”易之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垂下目光。他是真的不明白,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像是梦一样,突如其来的死亡,莫名其妙成为见证,甚至现在还在和顾斯讨论这件根本不该他涉入的事。
顾斯扯了扯嘴角,“恐怕宋谦士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你透露这么多,明明做了这份职位,就应该更懂保密才是。”
他不知道,你就知道?易之更加迷惑。
“易之,”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叫出了易之的名字,顾斯用一种过分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易之,“你难道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就好像,你见证了眼下所有发生的事情,所以看一切都像是在阅读史书,虽然触动,却和你自己毫无关联。”
易之的手一颤,茶汤在杯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你这样的态度,会让人下意识把你当成一个记录者。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你会记录一切。宋谦士能够下定决心谋杀朱怀仁,但是他也需要被记住,记住他做这件事时有怎样的感受。但是,不管一开始是怎么样的,知道太多又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永远不是一件好事。”顾斯几乎是告诫地这么对易之说。
难道他也会被谋杀?就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易之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发生的事情太荒谬,让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你其实应该已经有了感觉,这件事不是宋谦士个人的决定,甚至不受陛下的控制。牵头的是皇族的几位老人家,理由是——清理不合时宜的叛逆小鬼。你永远无法和这样的人分析大势利弊,他们只会看自己的权利,撺掇着一群愚蠢的家伙做一些愚蠢的事情。”
准确地说,朱怀仁的死,表面上看是大明和其他后起国家之间利益的矛盾,然而实际上,却是大明内部封建势力和新兴阶级的矛盾的展现。不是朱怀仁,还有其他人,就像报纸上天天打嘴仗的保守激进派,种种矛盾在大明建立数百年之后,已经积压到了立刻就要爆炸的地步。
在没有看明白一切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莫名提出了中立或者中庸的易之,其实非常尴尬。
但是到了现在,当顾斯在他面前,把话说清楚之后,易之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在悬崖边缘。
“易之……你,很好。”神色莫名地说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顾斯凝望着易之,“无论是我,甚至是陛下,都想要保你。”
“但是有的时候,就算是我们也会有疏漏,就像朱怀仁,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也会出事。我并不想限制你说什么,写什么,甚至去倡导一群人做什么。但是我希望,有些时候你必须懂,怎么保护自己。”
易之微微张口,“我?”他从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少事情,但是现下顾斯的态度,过分认真,好像他变成了雨果这样影响世界的文豪,又或者是鲁迅那样用笔拯救中国人的先生。
“不要离开学校,不要冲动做事,离你学生的姐姐远一点,最好和岳激流保持距离。还有,收好你的手稿,小心不要被人拿走。如果有敏感的内容,你可以通过电报给我,让我帮你判断。”没有理会易之的茫然,顾斯一条一条地叮嘱——他分明对于易之身边的很多事情,一清二楚。
他们之间有这么亲近?甚至通过电报发送文章?易之思索着这是否是顾斯想要对他的言论进行限制的委婉的说法,但是怎么看顾斯并没有那样的意思,于是更加迷糊起来。
“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可以来这里。我的府邸有一支卫队,在某些时候恐怕能够派上用场。虽然,我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情况有这么严重?甚至需要一支卫队来保护?
易之感到紧张,他的处境难道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甚至需要顾斯动用兵力。
“是不是有什么风声?还是因为宋谦士对我泄露了信息的缘故?”他忍不住追问,只觉得有点灾祸天降的感觉。
“别想太多,或许会没有事呢。”顾斯只是慨叹一样地说,“你回家吧,我让人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