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殿里,又是一个寂寞的夜晚。庾献嘉默默地躺在宽阔的凤榻上,茵褥柔软,锦被轻暖,而一颗心冰凉冰凉的,她每个晚上都必须这样蜷缩着入睡,殿外虽有值夜的宫女,却也无法打消这个华年皇后骨子里的孤单害怕。
她渐渐地,在春虫的鸣声中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梦中的她,还可以肆无忌惮地笑,可以在半透的轿帘中,打量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男儿,看着他狐裘斗篷裹着的白皙的脸,一脸洒满春日阳光般的笑,啃着路上女子们投掷给他的果子,弯起的唇上水光盈盈,风华绝代。
她还可以恣意地在阿父身旁撒娇撒痴,跟他说自己有了喜欢的男儿,想像姐姐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阿父一脸无奈,却又驳斥不了,只能在她的纠缠中答应为她想法子。
她倏忽间又回到了太傅府自己所居的闺阁里,对着镜台,小心翼翼地描画远山之眉,蔷薇之颊,乌云般的发髻里,一点一点插上珍珠的发饰,分布几何都要再三设计。镜中人春水似的眼眸,桃花似的笑涡,精致得像画中人。
可是,眼睫相交间,镜中人突然老去了。不,也不是很老,只是远山眉头起了云烟,春水眸里灌了阴霾,蔷薇似的皮肤浅浅地生了细纹,而那笑涡,怎么都看不见了。
耳畔是邵贵妃得意的笑声。庾献嘉万般不甘,猛地把镜台一推,而身子一个趔趄,似乎从万丈深渊上掉了下去,风呼呼地在耳边吹,一颗心提起了老高,想要喊叫却喊叫不出,终于只能盼着这血肉的皮囊赶紧落到地面,就是死,也要踏踏实实的。地面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却浑身一震,在一头冷汗中惊醒过来。
四周是轻纱的幔帐,外围是山水的枕屏,再外是冰裂纹的窗棂,以及半缺的孤月,被冰纹切割成若干块,悬在旁逸斜出的尖锐树影之后。世界是黑白两色的,她心中莫名的一阵悲怆,咬着被角,死命不让自己在流泪的时候发出抽噎的声音。这样的黑夜,已经经历了太多,近乎于习惯,似乎永远看不到头一样,如同更漏水滴声声入耳,寥落单调,她的人生亦复如是。
清晨,小宫女惊异地看到皇后的眼圈又是郁青的,偷偷在被头一摸,果然是潮湿的。她们也不敢多话,恍若不见一般伺候着梳洗。庾献嘉胡乱吃了点豆粥,推开碗筷问道:“中常侍鲍叔莲,今日可当值?”
得到答复之后,庾献嘉点点头说:“一会儿叫他过来。”
鲍叔莲到显阳殿时,庾献嘉正抬手喂着架子上的鹦鹉,带着冷冷的浅笑,逗弄鹦鹉说话。她眼角余光瞥到鲍叔莲那张仿佛永远没变过的谄媚胖脸,他正迫不及待凑过来告密:“皇后万安!奴今日听邵贵妃那里的小黄门说,邵贵妃昨晚上又在和陛下提立储的事,撒着娇儿,几乎要揪陛下的耳朵了!啧啧……”随即一双慧黠的眼睛瞟上来,关注着这位后宫之主的反应。
庾献嘉笑道:“她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陛下现在就只她生了一个儿子,立储自然立庶子了。”
鲍叔莲配合着发出一声不屑的蔑笑:“凭她!搬起蹍盘打月亮——自不量力!”
庾献嘉摆摆手,止住了这奴才的废话:“咱们陛下有他的忌讳。上次朝上谈论立储的事,有个大臣说了‘庶子’二字,戳了他的痛脚,惹他好好发了顿火。所以呢,也是不好说的事。”
鲍叔莲还待表忠心,庾献嘉笑道:“你不必说了,我自然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纵使不谈当年赵太后身死失势,我阿父力保你不死,就说如今宫里宫外,仰仗庾家的人还真不少呢。”更何况,鲍叔莲这样的人贪鄙,她手中自然捏着他的短处把柄,不愁他不听话。明晃晃的宫禁朝堂,各有无数交织错落的暗线,如同系在绳网上的铃铛,触碰了哪根,就能响成一片。
鲍叔莲低头低声道:“是!奴明白。奴的徒儿多,陛下那里有任何消息,奴一定立即向皇后回报。”
庾献嘉说:“嗯。如今又见当务之急,你帮我办起来。我要去西苑,你帮我想个说辞,然后妥妥地办了吧。”
鲍叔莲笑道:“这容易。西苑的陈老太妃风痛病又犯了。她原是宜安王的母亲,皇后前往探视,不仅是孝敬庶母,更是抚慰笼络朝廷的藩王,是陛下的贤内助,谁都不好说什么呢!”
庾献嘉来到西苑,从窗户外第一眼见到沈沅时,微微撇了撇嘴:原以为能让杨大将军爱得忠贞不二的女子,或者是沉鱼落雁,或者是才华横溢。结果呢,沈沅仍穿着布衫布裙,挽着秣陵小户女子常梳的矮髻,手上缝着一件小衣衫,针脚粗糙,她拿针在头皮上擦一擦,自我抱怨道:“唉,又漏了两针,真真是勺大漏盆,眼大漏神。年岁不大,脑子倒越来越不好使了。”
庾献嘉原来心里说不出来的妒火,被这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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