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过看到玄色广袖一角,赫连烬带着安慰的话语跟着响起:“你是在害怕什么?”
“我们不该把烨儿带到云潼关来。”在即将上战场之际,她竟然生出了怕意,换做是从前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那还不足周岁的孩子,每每想到心中都是揪着痛的。上辈子无缘再做母亲,此生好不容易能生下一个。可她竟没太多时间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成长。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这都是非常失职的事情。
赫连烬手指在她鼻尖一弹,好笑道:“自从你做了母亲后,优柔寡断就多起来了。放心吧,他是我赫连烬的儿子怎么会那样短命,要真是那般就是他不配做我们的孩子。我们还不知司空珏相邀到底为何,那小子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再说,你忘了黑甲精骑和陨圣楼有多宝贝那小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被他逗笑了,鱼璇玑嗔怪道:“你这做爹的,听起来还真不靠谱。”
“只要王妃你觉得本王对你是靠谱的就行了。”旁人的,他才懒得去管。“好了,吃点东西马上大军就要出发了。”
这一场仗或许还是硬仗,得先喂饱肚子才有气力打仗。
点头,两人围着圆桌桌下,简单地用了些稀饭馒头后,帐外号角声便吹响了。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鱼璇玑自内帐中取出他的铠甲替他穿上,自己也换了身劲装两人才走出大帐。
金光万丈,天蓝云轻,鼓声擂起,十三万大军有秩序地排列开,前首赫连烬一声令下,军队整齐地朝前开进。黄沙自脚下扬起,远远看去仿若一朵黄云正要腾空而起。鱼璇玑与白钰骑马一道行于赫连烬身侧,大军开拔的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云潼关下。
虎贲骑大军据守城楼,城下并未有一兵半卒,只是城楼下空地沙场上摆置着数百座高低不一的土堆。探子早有回报,那是桐封王命人做的,看样子不过是简单的阵法,不足为惧。
手抬,大军停,隔土阵与云潼关守军相望。
金晃晃火辣的日光从万里苍穹下投射下来,还没到正午就热气蒸腾,汗水珠子跟下雨似的密密麻麻地从身上冒出来,浸湿了贴身的衣物。他们的靠近,云潼关守将并且做出任何打击的举动,更让人心中犹疑,难道桐封王真的想靠那些土堆打垮十三万铁骑?
真想如何,现在不得而知。
“爷,我们要这样一直等下去?”足足一个时辰了,云潼关都没有点异动。明明是桐封王相邀他们爷和王妃前来的,可到了现在还不露面,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主上,要不要上前去试试他们到底什么态度?”白钰也深感奇怪,把自己的想法给鱼璇玑提了提。
指被擦过的脸颊,汗珠随热气消散,鱼璇玑久久盯着城楼大门下,忽而她展唇笑了。“不用,人来了。”
有着上百年历史的粗重楼门被十几个士兵从两侧缓缓拉开,一袭银甲,胯下骏马高大,手中一柄形长两丈,刃如月牙,锋似寒星,身雕百龙蟠纹的刑天枪。那人骑马而来,徐徐渐进,日光溟迷,洒遍之下浑身如绚着银色闪耀的夺目光芒。
“独自一人?”白钰转头与赤焰等眸光相遇,眼中俱有诧异。
鱼璇玑看向身边的赫连烬,道:“看来我们也要单枪匹马上去才行。”
他暗蓝的眸子含笑望她,颔首催着胯下什飒紫扬蹄前行,鱼璇玑跟随其后。
三人三骑慢慢向中心靠拢,在土阵前纷纷停下。不约而同,都抬起头来看着中央的位置,错开高低不一的土堆,眸光在干燥沉闷的空气中相遇。她眯起的眼眸在司空珏身上扫过,于日光下近看,心头生出一股苍凉的悲切。恍惚间,她看到的像是曾经与她在战场并肩作战的司空天。
那身形神情,就是他们握抢时候向内微转的小动作都是出奇一致。可是,他们现在却站在了彼此对立的场面。
“你想如何?”她沉声开口,定睛细看,又发现那只是司空珏而已。不是他,不是他!
赫连烬敏锐地注视到了她刹那间变化的神情,眸色倏沉,把目光对准了司空珏,好似要从他身上确认是否有某个人的影子。手中墨龙方天画戟深紫色的缨子绕着墨黑色戟杆上端镂刻着的龙纹而动,双刃月牙形戟刃在日光照射下闪着刺目的寒光。
骑在马背上,司空珏望着前方那对男女同样墨色的衣着,眨动眼睫下的凤眸里有着深浅不一的暗光。
“以棋定天下!若是我们中任何一方人输了就不能再打对方的主意,除非我们三人都死了,天诀、大渊和帝月才可再起战事!”
棋?鱼璇玑与赫连烬面面厮觑,除了广阔黄沙和远处的绵延山峦外,她还真没看见什么棋。
司空珏长枪划过,阳光中挥舞只欲搅碎银汉,直指身侧的土堆群,神情淡漠道:“这一场生死棋,性命天安。若不敢,须得立誓有生之年不得进犯天诀寸土!”
“可是上古的鸣音生死棋?”传闻中置身若处沙场,千军万马横铁骑铮铮索命来。她并不清楚这个阵法一旦触动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只知晓这鸣音生死棋乃是古籍残卷中所记载的凶戾阵法,真实形貌如何无人知晓,一旦入阵百万大军也会顷刻覆灭,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能能完整地布下此阵。司空珏,真的会把这个阵法研究出来了?
“是,如果你们中有人选择不入内,就必须遵守本王所说的最后一条。”司空珏面容冷淡不见情绪波动,口气也显得漠然和孤冷。
退缩?他们人都到了这里,断然不会回头。赫连烬回头来,望着鱼璇玑,郑重道:“王妃,你就在这里等着本王出来!”
“赫连烬!”鱼璇玑厉声一喝,双眸瞪圆了盯着他,恼怒他刚才的话。什么叫在外面等着他?明知道里面危险重重,她就在外面安全地等着?绝不可能!
“王妃无需多言,本王已经决定了。”赫连烬一改往日对她始终的含情脉脉,万丈光芒下的面庞冷峻若冰,丝毫不想给鱼璇玑任何开口的机会。抓紧缰绳,策马朝着阵中就奔了进去。
扬起的马蹄卷起层层黄沙,随风吹入眼。迷乱的沙惹得眼泪有泛滥的趋势,鱼璇玑猛地用手去挡,待拿下袖子后去看土堆还是土堆却看不见赫连烬的身影。像是刹那间就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快得让她没有一点准备。
“赫连!”鱼璇玑心中惊慌,绝美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森然的寒冰,她阴厉的目光在司空珏身上逡巡,旋而咬牙催动胯下的乌骓马就欲朝阵中去。
“站住!”刑天枪划过一道银弧,横亘于她跟前,司空珏斜睨着她:“你的孩子尚不到周岁,你就忍心他从小无父无母?”
他什么意思?难道进去了就出不来?鱼璇玑觉得她此刻心里窝着一团烧不尽的火,忍着怒道:
“没有赫连,烨儿就不会有降生的可能。烨儿是小,可他并不是天底下最可怜的。没有了父母,他还有黑甲精骑和陨圣楼以及白家人的扶持,会有人如待亲生般疼爱他照顾他长大。可一旦赫连不在了,我独自留在这个世上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决定跟他在一起后,她就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辜负了赫连烬。他为了自己能活着,在方诸山把唯一的解药留给她,在黄泉沙海能拼着命去取麒麟血。他待她如此深情,她如何能为了自己的安危弃他于不顾?
她鱼璇玑纵然冷情冷性,可对深爱之人她愿意用满腔热血去交换保护。哪怕今天就是死在里面了,她也不会让赫连烬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
“为一个男人要生要死的,你觉得值得么?”司空珏仿若没发现她的异常,表情冷冷的不似平常。
她怒极而视,横眉冷对。“他是赫连烬,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赫连烬!”值不值得,她心里清楚,别人怎么想从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不做犹疑,她策马入阵,消失在他眼前。
司空珏的冷脸在她离开后有了皲裂,眼底闪动着包裹了太多复的情绪,凤眸缓缓阖上徐徐再睁开,一派清明再无半点牵绊。
“那我送你们一道入黄泉,可好?”
骑马入阵中,在他完全走入阵中后,晴天朗日下忽然狂风大作,掀起满地尘沙飞扬,乌蒙蒙的遮天蔽日。阵上方的天空中更是卷起了飓风般的狂沙,生生嘶鸣宛若沙场上战马的悲鸣声。
黑甲精骑部众大惊,城楼上虎贲骑众将亦是失色了。
而阵中,鱼璇玑一进入其中觉得自己像是穿越过了一道墙,等她细看却发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风和日丽的天,云潼关城楼不见了,在阵外看见的土堆也没有了踪影。目光所及是一片很大的沙场,远处有青山碧树蜿蜒,可偌大的世界除了她就没有任何人。她下马牵着缰绳向前走去,四周安静得不闻半点鸟雀的叫声。
除了风声,脚步声,已经她一人一马的呼吸声,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赫连?赫连烬?你在哪里?”他们都是从相同的地方进入同一个阵法中,怎么不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她的声音,宛若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又给撞了回来。回音如波,声声撞入自己的耳中,让她听着心里越来越心惊。
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缓缓转动,没有赫连烬,不见司空珏,没有危险的东西出现。可是,她为什么觉得此刻自己已经被一团危险紧紧地包围住了?
那厢,赫连烬早早下了战马,让其自行离开。一步踏下,凭空之中落入流火横飞的世界中。暗黑的天空,高耸不见云端的山脉,险峰琅琊重叠,深浅凹凸之处道道赤红的熔岩从山间流出,四方汇集成血色般的河流,从前方流淌过。巨大的热浪压下来瞬间觉得全身的铠甲都要被融化了,肌肤也被高热灼烫得要被蒸熟了。
火,对应八卦之位,自己所处的应该是离位。依阴阳五行之变化,离明、兑金、坎生、震东之中心就是八卦所在的阵眼中心位置。这鸣音生死棋的阵法于他而言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就是天机子也不曾跟他提过,想要从找到些解决的办法非常不容易,只得用粗浅的法子来判断自己的位置,伺机而动。
毕竟阵法中变化万千,每一步都有着不同的境遇。司空珏敢用一个阵来平三国之乱,说明这阵绝非普通。他现在除了担心接下来会遇上什么,再有就是怕鱼璇玑贸然闯进来。握紧手中的方天画戟,暗蓝的眼眸在徐徐扫过,处处流火纵横,山道蜿蜒高不可攀。前进,可谓寸步难行。
怎么做?
他站在一块巨石上,仰望着远处一座山峦,树木完全呈现焦炭状,活像是被大火烧过。不管了,与其原地杵着,不如走走看看是否有什么玄机。打定主意,脚尖点过熔岩河中还没被淹没的石头,纵身飞过十丈宽的河流落在山脚下。提气而上,沿途踩过枯焦的树木,眨眼就化作细末害他差点就跌下来。
赫连烬紧绷着一张脸,避开天上飞落的流火,一路飞驰而上,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达山顶。站在平滑狭窄的山顶,俯视着山下沟壑。只见赤红的熔岩奔腾咆哮,蜿蜒蜷曲最后汇聚于一方熔岩湖泊之中。他眉峰朝中间蹙着,挤出条小小的沟。暗蓝眸子望着山下不息的河流,再看那湖泊的形状后,眼瞳骤然收紧。
龙!火龙!
难怪他什么机关敌兵都没遇见,原来这离位中竟然有这么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他*凡胎,根本招架不起那个东西。难道,他赫连烬今日就要殒命于此?脑海中思索自己,脚下大地突然强烈震动起来,经历过下相和问剑山地怒,对此自然是不陌生的。他脚步踉跄着朝安全地方退开,此时突闻龙吟之声响起,一道道犹如风刃在四面八方的山体上闪过,每处过去都有半侧山体滑坡坍塌。
一块飞石从头顶山坠落,赫连烬方天画戟狠狠一戳,大石碎成无数小块,一道流火擦过头上一簇头发被点着。烧焦的味道异常刺鼻,掌心挥出一道冷气火焰顿灭,脚下所站的石头咔咯一声滚下山,身体不由控制地朝山下坠去。几十丈高度,下面就是翻滚的熔岩。掉下去,肯定连骨头都烫熟了。
赫连烬脸色青黑,想起在藏灵山庄也经历过相似的场景,鲜少一次陷入危险中,就是在下相地道中也是,这辈子他跟火就是有着过不去的仇。思忖中,方天画戟一横紧紧朝山壁上一刺深深扎进去。单手抓着戟杆,一只手攀着尖锐的山石。石块磨破了手上的皮,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了一手。
“吼——”雷霆万钧震破天际,磐延山峦的熔岩河流中,忽地腾空飞起一条全身冒火的硕大火龙。黑乎乎的龙眼,触火的龙身蜷曲在一团,顷刻间嘶鸣着一飞冲天,带起阵阵火热的高温,龙尾一摆一座山头须臾间就被夷为平地填充了下方流着熔岩的河道。
沉睡了不知多久的火龙闻到生人的味道,如发狂了般朝着悬在半空中的赫连烬张口一个火球喷来,龙头直滚滚朝他而来。借力跳上戟杆之上,对着扑来的火球他想也不想扬手手掌中寒气四溢,耳闻目见的速度一道寒冰球飞速地射出,与火球猛烈撞击冰火四溅,形成了炫目的赤色与冰蓝交杂的飞幕。
拔下方天画戟,他借山头石块跳上一处稍微稳固的地方,注入阴寒内力于其上,反手朝袭来的火龙狠狠射去。覆着寒冰的方天画戟带着森森冷意如箭射出,瞬间没入火龙额心位置。许是被刺痛,火龙大吼嘶叫,龙吟声震得本就松松垮垮的山石簌簌地往下掉落。
赫连烬纵身飞跃,就在他动的同一时刻,火龙已是双爪扬着,朝他就抓了过去。巨大的热度袭来,额头上冒出汗珠都是火热的,全身血脉都在沸腾着,像是已经等待不了想破皮而出。他眼神在刹那间黯下,利落一滚躲开那冒火的利爪。被抓过得大石头如松软的糕点一碰就碎,掀起半空飞尘。
再来一抓,他扭身躲开,如此几下后还没抓到,火龙有怒口中再度喷火球来。硕大的火球滚滚而来,所到之处哪怕是地面都燃着猩猩烈火。瞳眸骤然撑紧,脑子里已经容不得片刻的思考,催动寒冰诀第十层,身体忽地急速旋转,咔咔若冰生长寒气从周身飞溢,在火球快要撞上来的一刻,整个人都在冰覆盖着的人化身为剑朝火球强刺过去。
冰火相击,火球砰砰爆炸,掀起刺目的明丽光火,将昏暗的天空照亮半侧。冰剑一出,直射火龙,从龙口直入贯穿龙身,直飞而出冰破撞上山壁。与此同时,轰隆轰隆的声音接连而起,巨大的龙身节节爆开,冲天的火光破开漫天乌黑的云彩,道道金光自云层深处射出来,普照着下方世界。
浑身剧痛冰寒,他紧紧地倚着山壁半闭着眼睛,不让强光伤害了眼眸。毒热渐退,依稀中天地颜色蓦然一变,耳中竟听到熟悉的笛声。
笛声?璇玑?忍着身上的伤痛,赫连烬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中细看周围。早没有了刚才的流火熔岩,四处青山环绕,只余中央有一宽阔沙场。场中,一女子手持横笛吹奏的战斗的乐音,她头上一只金色的凤凰盘旋着,而前方一只与凤凰极为神似的朱红色大鸟张牙舞爪,正要攻击她们。
即使是一个背影,赫连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嘱咐过得让在外面等着的鱼璇玑,她终是不听他的话还是跑了进来。适应了这里的明亮的光线,眼角瞥到自己的方天画戟竟在草丛中躺着,他横手抄起手腕用劲一甩,方天画戟长了眼般朝着那大鸟就飞射去。
几乎同时,金色凤凰一声凤唳,爪子朝着大鸟睛一抓,双眼被抓瞎自然没法灵活地躲开射过来的方天画戟。体型足足有三丈方圆大小的大鸟凄叫一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大的坑。
飞起的尘土几乎要把人给淹没了,鱼璇玑快步跑过来正撞见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双手将他扶住。“赫连,你怎么样了?”
“死不了。”他拧眉恶狠狠地瞪她,正想问她为什么不在外面等着,一下子居然卷起了大风,天地间昏暗无色。
“抓紧我。”赫连烬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正想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先前那只金凤凰突然飞到跟前。将两只爪子留给他们。两人一下就懂了金凤凰的意思,一人抓住一只爪子,另外的抱住对方。金凤凰展翅高飞,飞快地将他们带离。
云潼关,黑甲精骑和虎贲骑的人都没有任何举动,两方人马紧紧地盯着城楼下那方层层叠叠的土阵。先前大风掀起,有飓风两股化龙盘旋交结,互不相让地拧合。好半天的功夫,其中一股才消了势力,可马上又有更大的风盘踞,那风吹得就是远远离着的他们都感觉要被卷进里面去似得。
白钰烦闷地摇着扇子,心里一只担忧着不知阵法里面是怎么样子。那两股巨龙到底是代表着谁,他们在外面根本不知道。
“爷他们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赤焰也按捺不住了,几次想上去看个究竟都被赤冰拉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
“再等等,再等等。”他同样担心不已,可是他们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就是破坏了先前的约定,要是引起对方出兵那呆在阵中的主上和烬王可能就会麻烦了。
“哎,你们看。”两人嘀咕着,赤冰猛地朝他们肩膀上一拍,指着那阵欣喜地喊着。
狂风大起,沙尘滚滚中,金光破开迷蒙,一只金色的凤凰从飞尘中飞出,渐渐偏离风暴中心的位置,而拉着金凤凰双爪子的两个人也清晰地显露在三军面前。
是爷和王妃(王妃)!
三军沸腾,叫喝声弑震动云霄。
到了安全之地,金凤凰渐渐虚无,两人手中握不住东西从半空中落下,咬牙忍住身上的伤,一掌打下借力站稳。待他们落地,那只金凤凰也消失无踪,而远在百余丈之外的鸣音生死棋却在一阵飓风中消失不见,空地上空空如也不见任何土堆。
“我们活下来了!”劫后余生,鱼璇玑喜极而泣抱紧赫连烬的腰,这辈子她都不想放开了。
想起阵中的凶险,赫连烬也感觉如梦一场,若是自己死在火龙的攻势下,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和儿子了。闭着眼,后怕地搂紧了她。似要将她嵌入骨血之中,日后无论怎么样都分不开。
金戈沙场,三军当前,两人紧紧拥抱,天地间恍惚只剩下了他们,其他的皆是虚无。
战争,终于结束了。
……
大雨方歇,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只余清爽。
“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做很危险?”云潼关清净别院内,赫连烬被她强压在床上修养,她还苍白着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要是你那招不行,那样冲进火龙的肚子里,我就是事后想找个尸体都没有了!”
“笨啊你,有没有常识?”赫连烬看她那想质问想对他大声吼,偏偏又压抑着的样子,就觉得可爱又好笑。他的妻子,越来越有人的气息了。
她坐在床沿上怒瞪着他,哼道:“你少给我找什么理由!”
“还真是笨了。”他亲昵地用手指一刮她鼻尖,笑问:“火焰和火心,哪个更伤人?”
“当然是火心了!”想也不想,她一口就答了出来。
“还说不笨!”赫连烬呵呵笑道,“我的傻娘子,飞蛾可是被火焰烧死的,不是被火心。你要是不相信,让人去试试。火心的温度其实是一朵火中最弱的。我当时那样做,也是速战速决保护自己。”要是让那火龙追着自己跑几段,他相信没被抓到就被火龙的高温给烤死了。
“真的?”鱼璇玑似信非信望他,赫连烬则是含笑跟她点头,保证自己说的是真话。其实,他当时并没什么胜算,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人说在生死关头最能激发本能,亦或者是因为如此吧。
“不过,司空珏布下此阵,又遵守诺言让出天诀剩余江山,比万俟楚高明了不知多少倍。”说起这个,虽然让他险些丧命,但作为对手司空珏那人的确不错,值得他赫连烬放在心上花心思对付。
那日鸣音生死棋消失后,司空珏的贴身侍卫巽风将他留下的东西拿出来给了虎贲骑众将。他或许是早就知道了这场赌局他会输,早早地就做了打算。奉上天诀剩余疆土,自此除名史册。还替虎贲骑和那些追随他的部将们谋了个未来。
方方面面一丝不落,化解了一场涂炭生灵的兵戈。若他为皇,天下应该会有太平盛世出现的。天族预言大争乱世中的五位帝星命途变幻难测,万俟楚重伤死在星池的偏远小镇,司空凌战死雒邑,司空珏则在二十多万人面前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五个帝星,就剩下他们夫妻了。而今天下,自然也是掌握在他们夫妻手中的。
“司空珏才没那能力能催动鸣音生死棋。”鱼璇玑双手抱胸,斜斜看他,道:“陨圣楼的人找遍了云潼关内外,都没找到青菀。那个姑娘来自方诸山,而我恰巧知道方诸山人最擅长的其实是灵力修炼。我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但是我知道一定是她帮了司空珏,或许司空珏的消失也跟她有关。”
“哦,你这么清楚?”不知怎么的,听她提到司空珏,他忽然有些吃味了。
鱼璇玑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叹道:“从安陵身死孛星出现,再到云潼关一战,不知不觉地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从前我心心念念不过是为了颠覆天诀,毁了司空氏皇族。如今做到然而心境再也不同,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很大的麻烦,你说是不是?”
“女皇陛下,还没登基就有了这样的心态,你不怕日后处理政务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扬唇揶揄。
“……”她发嗔瞪眼,扭头不理他。
见娇妻不开心,赫连烬忙拉了她的手安抚道:“别把事情想那么严重或是无趣,大渊历尽艰辛才有了今时今日,你该开心的。好好养养身子,不然回炎京登基你可就没时间修养了。”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鱼璇玑听出有那么丝丝异常,把视线转会了他身上。
赫连烬舒气,闭眼躺着满脸惬意,道:“本王要整理军队还有帝月内政,女皇陛下放心,你登基当日本王一定前去炎京祝贺。”
“真要这样?”她修长英气的眉朝中央挤去,俯身下去头枕在他胸前,闷闷道:“我会尽快解决那个问题。”又是黑甲精骑和陨圣楼一山不容二虎的夺位之争,真是要把她给愁死了。
“没事,会好的。”他环着她腰肢,闻着她身上的独特香味,心中沉静安宁。世上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只为自己而活着好轻松自在。
璇玑,我们的下半生一定是为我们而活的。
……
云潼关改换了大渊旗帜,长河北岸所有地域俱是大渊国土,天下两分,不再起兵戈。休整几日,大渊派人接手了云潼关一带的事务后,鱼璇玑就与赫连烬暂时分开。一个前往炎京准备登基,一个回去整理帝月的事情。
相约,两个月后登基大典上见。
鱼璇玑回到炎京,忙得是白天黑夜的没点儿,大渊众将亦然。虽然现在四方臣服,可有些潜在的隐患没有清除干净,对将来还是有影响的。主上马上就要登基了,他们可不允许到时候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老鼠出来捣乱。
一片繁忙,哪里都一样,
逡巡两月过去,百忙之中筹备的登基大典将在明日举行。
皇宫内外格外忙碌,新帝登基,要准备的实在太多,宫人们都恨不得一个时辰当成两个时辰来用。而身为明日帝皇的鱼璇玑,则是在寝宫逗弄了赫连烨,母子两早早地吃了夜宵睡下。明日将会有一番劳神劳力的,她可得为自己蓄养些体力。而且,赫连烬明天也要到炎京了,他们一家人又能在团聚了。
这一夜,除了那对母子外其他人都是在繁忙中度过。
翌日天醒,鱼璇玑就被宫女从床上挖起来,穿戴好早就准备好的绣五爪金龙的龙袍,发髻绾起金色冕旒戴在头上,十二旒在眼前晃动让她感觉有点晕乎乎的,像是还没睡醒时候的状态。
“陛下,今日的事情会很多,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双十之年的稳重女官站在身侧,谦卑询问。
鱼璇玑轻轻颔首,她可看过登基大典,整个过程实在冗长无趣。宫女端上些糕点茶品,就这整装的时间,她随意地吃了些。不多时妆容已毕,内侍请了吉时,新帝出门,殿外百官已经文武分立两侧,留出中央铺着红毯的大道。
“参见主上!”众人肃然跪迎,宣宏之声震慑天地,于高大的宫墙中传开。
身上的惫懒气息全部收敛,她昂首挺胸端端直视殿下群臣,扬手做了一个“起”的手势。
内侍唱喏:“百官起,迎新君天坛祭天!”
群臣再跪,新皇在众人簇拥下坐上龙辇。身后百官方才起身相随,浩浩荡荡直奔祭天的天坛。
旭日东升,万丈金光遍洒大地,世界一派清明。
一个月前,白钰就着手让人将天坛四面以及坛内各种建筑的大修葺,使之面貌一新。祭前五日,派主持之人到牺牲所察看为祭天时屠宰而准备的牲畜。前三日鱼璇玑开始斋戒。前二日书写好祝版上的祝文。前一日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整理神库祭器;鱼璇玑阅祝版,至皇穹宇上香,看神位,去神库视边豆、神厨视牲,然后继续斋戒。祀日前夜,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对乐部就绪乐队陈设等进行全面检查。
钟声一直响,到了天坛方止。只见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光影波谲,给人种非常神秘的感觉。鼓乐声起,群臣跪拜,大典开始。
日气冥冥,供案前所奉的不是鱼璇玑的家族先祖,不是天地,而是密密麻麻的灵位。若是有熟悉的人定然会发现,这些都是在大渊征战四方时候战死沙场的将士。转身,对上的是无数大臣们错愕的眼眸。她于缓行月台立于丹陛之上,朗声问道:“你们可是想知道本皇为何不供奉先祖,不供奉天地,独独摆上了万千阵亡将士的灵位?”
丹陛之下鸦雀无声,渐渐毒辣的日头爬高,照得天坛四处周围建筑上的金色琉璃瓦熠熠生辉闪耀夺目。
“天诀承袭先朝而立,距今五百余年,曾有繁华盛世,亦有兵戈杀伐经年不断。鱼璇玑于大争之世得万千将士拥护,历经多年终于能平息战乱,换天下清平。这一切大多的都是我大渊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他们为了当今大渊而死,理所应当该被我大渊子民供奉拜祭。”
黄沙战场,血染疆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终究是得到了最好的结局。那些人,没有白死。
“吾皇圣明!大渊千秋!”百官跪拜,鱼璇玑蓦然转开,墨玉瞳在冕旒波晃之间,越过重重黑色的牌位。居百官之首,跪于蒲团之上,三炷清香敬上恭敬九叩,于天启礼也不外乎如此。
祭拜完,扶起新皇,端上云盘。内侍得新君授意,宣读诏书。
“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属某黎元。兹天生异,大争将行。先朝天诀,末帝襄惠,为君为父不得其正,朝野混沌昏聩。某于乱中,兴兵而起欲解黎庶之苦。历八年辛,平定天下。谶记曰:天将五帝,一女帝凰,修德为天子。某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上天嘱意: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尖长的嗓音将话音脱开延长,于重重宫阙之中回旋撞击,声声不息言言入耳。
“吾皇登基顺天应命,上国大渊千秋万代!”群情激昂百官伏地叩拜,心悦诚服地臣服于那高高在上的女子脚下。
龙座迎上,拂袖危坐,一登帝位,君临天下。
祭天完成后,新皇移驾金銮大殿,接受四方朝贺。如今四夷臣服,九州安定。天下唯一能与大渊匹敌者,乃西川帝月而已。出身陨圣楼的大渊臣子们,也不担心这两个国家会兵戎相见。先不说两位主子的关系,就是由着小主子的缘故,这战事绝对不能起。开国伊始,鱼璇玑下旨册封了几位朝中大臣。白钰乃当朝国相,文官之首。武官中周梓封上将军,统领大渊几十万大军。至于星池大公主万俟星,封静衣侯,赐永宁城,万俟氏世袭侯位。其他将领各有封赏,就是已经死去的兵将,按照名册将抚恤送给了他们的家人。
至于白家,则为大渊开国来首位皇商,白逍也从白毅手中继承家主之位,将白家再度迁回了雒邑。
今日来朝贺的,有蛮荒风族,以及些偏僻地方的小部落。对于千篇一律的颂词,提不起人半分兴趣的宝物,鱼璇玑早就兴致缺缺。若非她身为一国之主,早就不耐烦地离开了。
帝月?赫连怎么还没来?她微恼地揪着龙袍袖子的内袖,面上还是那副高贵不可逼视的女帝威严模样,心底早就把他给嗔怪多时了。
“帝月摄政王来贺!”盼星星盼月亮地怒在心里盼了多时,终于等到了那人的出现。
殿外金光散熠,一袭玄色绣猰貐山月图案窄袖翻领对襟衫,腰悬紫玉蹀躞带,墨发束冠,露出饱满的庭额。暗蓝双瞳似能勾魂夺魄般蛊惑着人,偏于异域人深邃的俊美轮廓少了几分冷峻,多了些沉静温和。他一路踏着金光而来,行于殿上,如风优雅尊贵清华。
“恭贺女皇登基大喜!”他站于阶下,拱手向她,举手投足间风姿更胜从前。
鱼璇玑一颗心在此时才雀跃起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她唇角微扬,佯怒道:“摄政王姗姗来迟,莫非是觉得本皇的登基大典不能入你的眼?”
“相较于女皇陛下,那登基大典实在没什么可看。”赫连烬一点也不掩饰顺着她的话就答出来,却惊了满朝文武。众人纷纷侧目,眼底多少有些气愤难平。帝月摄政王这是仗着跟陛下的关系特殊,在如此威严之所说那些调笑的话,真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不等他们暗地里腹诽多少,赫连烬脸色稍肃,望着她正经道:“不如此大喜,本王还是要送上一礼的,不知帝月江山可否入女皇的眼?”
“……”群臣哗然,目光顿时都变得震惊不已,错愕地看着只带着赤焰赤冰上殿的赫连烬,完全没想到他会把帝月江山送给他们的女皇。
赤焰看众人急速变脸后,冷哼道:“我帝月皇帝年幼,自觉难当大任,已于一月前下诏禅位给摄政王。”他的话无疑是一记炸弹,把有些乱的朝堂炸的乱哄哄起来。
“这是真的,赫连?”原来他连给她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就是去干那些事情了。鱼璇玑在感动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对不住赫连烬。打下这大片江山都是有他很多的帮忙,可一旦涉及到皇位的问题,大渊人就排斥着他。于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可他竟还把帝月双手奉上。
这样的情,她真不好承受。
“区区帝月,若能博女皇一笑,倒也值得。”眼神示意赤焰把锦盒递上去,内侍接过送到鱼璇玑手边,拆开看果如她刹那间猜想的一样,是降表。除名于世,帝月不复。
她带着丝不太明显的苦笑望着他,这件事其实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他何苦为了自己做帝月的千古罪人?几不可见地摇头,冕旒轻轻晃动,如她眼波般有着复杂和犹疑。将降表放下,赤冰上前一步将捧着的大木盒子奉上,内侍小心地接来放在鱼璇玑的龙案上。
这又是什么?
她蹙眉,正想问的时候,赫连烬的话音就响起来。“此物是本王偶然所得,今日呈上,只为求娶女皇。”
“?”这回连鱼璇玑都惊愕了,在她继位大典上求亲?她动手打开木盒,眸光在触及盒中之物时倏地大亮。
仙华琉璃盏!不灭之灯!
这不是她重生那年,在炎京花间灯会上因司空珏几人为红颜夺灯,使她心中生怒,想要夺取的仙华琉璃盏么?当年有什么人将此灯赢走,虽觉遗憾也没怎么记住,这东西怎么就入了他的手中?
难道,是他指使人去赢走了仙华琉璃盏的?
“当年,本王看见仙华琉璃盏时,就觉得它很配心中那人。一晃经年,诸事大多物是人非,可唯有一人还陪在本王身边。本王觉得那就是宿命既定,就像这盏灯,繁华落尽也好,孤影幢幢也罢,它永远不会熄灭。就算是无穷的黑暗中,也有那么微弱的光。”他这一生铸就了不少杀业,不需要救赎,也没想要什么拯救。
渴求的,不过是她如灯相伴,永不寂灭!
长久以来,她都是知道赫连烬爱自己的,可听到这番话心头的悸动还是久久难平。若她离开,他的世界就永远黑暗。可换做是他走了,也是一样的。上涌的泪意湿了眼眶,她轻笑与他对望:“摄政王可是要入赘大渊?”
“自然!”她是他的女人,他嫁或是她嫁结果都一样。斩金截铁的肯定,吼得赤焰赤冰两人浑身冷意,都想直接哭出来了。
爷,您都已经不要帝月江山了,为啥还要入赘啊?
大渊臣子对他的举动也表示深深诧异,心底直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幸好这美人是他们大渊的女皇,否则就是给他们留下了个劲敌啊。
鱼璇玑绝美的容颜染上阳光般灿烂的笑意,她轻声道:“可是本皇不想让你入赘,这样吧,本皇下嫁,可好?”
她灼灼生华的墨玉瞳仁中点染着漆金般的碎光,耀眼明丽得让人炫目。赫连烬微诧后,褪去冷意的脸上涌现出暖玉般的柔和。
“好!”
……
史书记载,天诀建国五百二十三年后国灭,大渊取而代之。
大渊建国,当年九月女皇登基,四方臣服纷纷来贺。帝月幼帝以不能当大任为由,禅让皇位于摄政王赫连烬。然,赫连烬为红颜用帝月江山做倾世之聘,迎娶大渊女皇,于登基日大婚。从此,大渊帝月合二为一,殒荒大陆诸国不复割裂,江山一统。
改次年为兴业元年,鱼璇玑赫连烬同掌皇权,并称双圣。执政期间,他们大兴农事兴修水利,改革官弊提拔人才,在经过了二十年的恢复和建设后,最终出现了持续百年的太平盛世。
史称,大兴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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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历经一年多,彦姬的《凰谋天下》终于在今天落下帷幕了。
对于该交代的东西,我个人觉得就还有司空珏和司空宜的一点,看大家觉得如何,要是想看我就写,不想看我就不写了。
谢谢一只以来支持凰谋天下的各位亲们,千言万语真的只有谢谢两字。
很多时候因为订阅低觉得写不下去,见到某些亲们的留言,顿时就浑身有劲儿。无论这本书写的如何,这一路收获了很多东西!
再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