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风雨兼程赶往越阳的时候,宣京城中也是风雨飘摇。
今岁落雪很早,逼近年关的时候,整个宣京城都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暗色的天际涌来片片雪花,像是来自天上的纸钱,承永帝站在殿前看着苍天出殡,心头划过几分不祥,联想到最近的朝堂争端和那些无法根除、层出不穷的谣言,心中更是烦乱。
他如今年近五十,眉宇之间深深的沟壑却让他看着更苍老几分。这些年,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力不从心,便迷恋上了寻医问道,炼丹修道。最开始,的确颇有助益,但这些年也渐渐变得收效甚微。
一着不慎,他中了那玉胡女子的诡计,只能依靠她提供丸药才能缓解已经成瘾的依赖。而上次万朝会之后,双方谈崩,他不愿再受制于人,却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这么多年,他的身体对那丸药的依赖早就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昨夜他刚刚发作过一次,几乎把整个寝殿都砸了,快要天明才平静下来。
霍卿来的时候,看到承永帝站在高阶之上。顿了一下,捧着太医署给的丸药走了过来,“陛下,这是太医署刚刚研发出来的新药,陛下试一试。”
承永帝拧眉看着放在盒子里的丸药,挣扎了一番还是捻起来吃了下去,“太医署这一帮人实在是废物,这么久了,连一个边陲小国的药方都配不出来!”
霍卿听着他暴躁的语气,沉默不语。
两人站了一会儿,承永帝才问,“凌晏如今日也来求见了?”
“是。”霍卿回道。
承永帝嘴角挑起,阴恻恻道,“他如今在朝臣之中的威望倒是比朕还要大几分。”
“陛下说笑了,凌首辅再如何,也是陛下的臣子,倒是……”
“什么?”承永帝侧过头剜了一眼他,眯起眼睛,“霍卿啊,你如今也学得他们,吞吞吐吐。”
“奴才不敢。”霍卿诚惶诚恐的跪下去,但那看着地面的脸上,却冷漠的毫无表情。
“说,外面那谣言又传了些什么。”承永帝咬牙切齿道。
霍卿冷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裂,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京中谣言,说……陛下罔顾人伦,谋害妻女……甚至……”他看了一眼脸色张红,不断喘气的承永帝,补上最后一刀,“还有人说,陛下通敌叛国!”
“放肆!”
“放肆!”
“放肆!”
“……”
承永帝接连说了好几句放肆,抬腿踹向霍卿,却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霍卿趁势往后一倒,倒是差点让承永帝摔了。
“这些乱臣贼子!无知愚民!朕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承永帝在殿中怒吼着,扯过书案上的东西摔碎,宽大的广袖在空中翻飞,最后暴露出一张衰老而狰狞的脸。
霍卿看着他暴怒的样子,挥手斥退了殿内的侍女太监。
“陛下的病犯了,都下去吧……”
周围的仆役都步履匆匆地离开,一句话都不敢问。他们都没忘记,之前有一个杂役走得慢了一些就被疯狂的皇帝用剑砍掉了头颅,鲜血四溅。后来殿中侍候的人全被换了一遍,而原来的人,没人再见过。
烛火闪烁,殿内昏暗,承永帝犯病的时候不喜欢刺眼的光,故而殿内门窗紧闭,空无一人,除了……站在帘幕之后的霍卿。
他看着这位一国之君,发疯,打砸,声嘶力竭之后瘫倒在地……昏睡过去。
而后,这位一向卑躬屈膝、言语温和、被骂奴颜媚骨的太监首领,一步步朝着他的主子走过去。
他背脊挺直,步履从容,忽略那一身内侍服饰,他长发束起,面容沉寂,干净无须,倒是更像哪一家文雅老爷。
等他走进瘫在地上的承永帝,他伸出脚随意地拨弄,将他踢到一个更广阔的平面,而后蹲下,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把打磨锋利的刀。
“宣明……”他呢喃着,用刀尖划过他脖颈,面容逐渐扭曲起来,“我真想就这么直接杀了你,可这未免太过无趣,”他把刀移开,微微笑着,“你当初那样对她,只让你这么顺当的死去,怎么足以抵消她所受的苦呢?”他的刀尖移到承永帝指尖,划破,滴下一滴浑浊的血,看着那血的颜色,霍卿轻轻呵了一声,“不会远了……”
满室烛火,只有宣明一人躺在大殿之上,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凄厉叫声,为这过分寂静的画面添了几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