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白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的她,可事到如今,格馨想打定主意不回去,连包袱都打好了,只能将她带上。
“我这次是受罚,又不是出去玩,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万暮白无奈地问。
格馨牵着万暮白的衣袖道:“跟着先生才静得下心。”
万暮白叹了口气,心想这下是真的甩不开她了。
格馨快走两步轻声说道:“先生,想不想知道紫微星跟我说了什么?”
“不想。”
“先生您这让我怎么接话呀?”
“确实不想知道。”万暮白回得平淡,实际上有些害怕听到关于师父的消息,生怕让他被旧情所累,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好吧……”格馨仍不死心,“可是我想说。”
“你想说就说。”
“先生您这样不就是想听吗?”
“不一样。我不想听,所以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可是你想说,我不拦着你,但并不代表我就乐意听。”
格馨白了一眼说道:“紫微星似乎对您很有兴趣,一直问我关于散手和您的事情。”
“哦,散手问了什么?你可以大方些,功法就是让人练的,不用藏着掖着,我不在意。”
“哎呀,就是问问我您平时用什么兵器,可是您确实从来不见用过,也就是我用棍法,您就随手用了。还说想让我演练几招,我心想哪怕是渡河、连环都是您对招拆招教我的,就算他们有散手的拳谱也学不会这些,就随便演示了一下。”格馨试探着问了问,“我这,不算是胡扯吧?”
“不算。”万暮白心里暗叹,师父定是看出来了,应该说,逍遥散手的灵感就是来自于那晚师父演示的手法,也就外人只知剑形不明剑意,才没看出。而且,元气虽能伪装成灵气或兵气,却对元修是无效的。
“对了先生,紫微星会不会对您有意思?那看起来,可是个美人呢!”格馨突然打趣道,想看看万暮白的反应。
万暮白一笑,将围巾遮住口鼻道:“说不定呢?”那是他师父,能不对他“有意思”吗?
格馨调皮地凑上来道:“先生,不如咱们跟七星门那些人一块儿走吧?跟您找美人儿去。”
万暮白催促道:“快些走吧。”
格馨紧走两步,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舒城。”
听到这,格馨欢欣鼓舞,一直听说舒城繁华,想去看看,却总是没机会,这次可让她赶上了!虽然徐长卿这是被罚下山,可是好像像奖励一样。
“别高兴太早。你既然跟来了,也得好好修炼着,不许偷懒!”万暮白说道,“玄世谷不看着你,我还在呢!”
还没等格馨抱怨,万暮白忽然提气奔跑,格馨亦调息很紧。万暮白特地调整速度,让格馨觉得疲累,又不至于跟不上的程度,不仅让她炼体炼气,还顺便堵上她的嘴。
连续疾驰几日,每次停下休整格馨都气喘吁吁,夜里睡觉更是鼾声大作,不过令万暮白惊奇的是,格馨竟然一次都没喊累抱怨,只是默默跟着,这毅力倒是少见。
到了舒城,两人来到望舒驿,格馨看着眼前高楼,惊得合不拢嘴,将信将疑道:“先生,咱俩不会要住这儿吧?”
万暮白带着格馨进去。
“小二,上房两间。”
万暮白环顾四周,又抬头看去,不惊感慨霍斛的头脑,给他点本钱能把客栈弄得这般豪华,但见朱墙壁瓦,雕栏玉砌,鲸油点盏,龙涎温炉,廊腰缦回定能九天揽月,檐牙高啄欲请四方神仙。推杯换盏,件件古董珍宝;满座宾朋,人人富贵显官。跟着小二上楼,盘旋而上,中间是盏巨大花灯,其上是顾源顾大师的《山樱图》,顾大师音律高绝,作画甚少,听小二说这是当初霍掌柜花高价去请来的。整个客栈楼上都铺好了地毯,踩在上边似踏棉花一般,一点声响都没有,到了房间,两人挨着,万暮白收拾好了去找格馨,看她正在床上打滚,从来没睡过天鹅绒的被褥,这会儿骨头都酥了。
“这么喜欢这儿?”万暮白笑着提醒,“这里家具多是红木的,甚是阴冷,要当心着凉。你想出去玩儿还是休息会儿?”
格馨不回答,反而问道:“先生,这儿一间房要多少银子啊?”
万暮白一笑,竖起一根手指。
“一两?这么贵?不过这么舒服也足够了。”
万暮白嘿嘿一笑:“十两,一天。”
格馨吓一跳,十两是多少她都没有完整的概念,总之就是……很多。
原本想舒舒服服躺一会儿,然后让徐长卿带她好好玩玩,结果一听这价,加上身上酸痛,顿时什么都不想干了,一头倒下道:“先生我得好好睡几天,十两的房间,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万暮白想他们都风餐露宿几天了,也得让格馨好好休息,便回自己房间,叫了小二,对上暗号,不一会儿石见穿来了。
“有什么消息么?”
石见穿递来信笺说道:“有一封,交到乾坤卫的,由朱玲转交过来。”
万暮白拆开扫了一眼,多是些客套话,只是一条让他警觉起来,落款是“长生殿武鸣空”。
万暮白嗤笑地将信递给石见穿道:“漏了。”
石见穿不明所以,接过信,看到“我门弟子马仁安比武受伤”也担心起来。
“要不要让他撤回来?”
“不用。”万暮白淡然回答,“既然武鸣空能明着说,就说明默认了这事儿。而且传信给乾坤卫说明并不清楚我们的具体位置,乐观一点,甚至觉得这只是乾坤卫的线。她是想跟我们搭上,正好让马仁安替双方传递消息。”
石见穿问道:“这好像……不符合规矩吧?”
万暮白呵呵一笑,指着他嗔怪道:“你呀,脑子就是不如霍斛灵光。武鸣空是想借朝堂势力稳固她的江湖地位,所以必须要有一条稳定的暗线。否则,收到的就不会是她的来信,而是马仁安音讯全无了。”
万暮白看石见穿还是一脸茫然,似懂非懂的样子,耐心地解释道:“武鸣空虽然掌握长生殿,但是面上的掌门依然是李仁泽七岁的儿子李义存,她能孤儿寡母地扶幼子上位,手段和心机是有的,可是这顶多能镇住长生殿内部,如果外边有人想要借此打着李仁泽的旗号对长生殿不利,武鸣空的地位也很难稳固,所以需要朝堂来替她料理。朝堂对江湖各派始终是中立的,然而可以有些小动作,因为双方都能有利可图。明白了?”
石见穿懵懂地点点头,万暮白无奈道:“霍斛呢?一直让你多跟他学学,他不会光扑在账本上了吧?”
石见穿悻悻要走,万暮白拦住:“回来,事儿还没干就想跑?长生殿新掌门继位,乾坤卫有送贺礼吗?”
“没有。”
“写封回信,既然她跟咱们客套,咱们也不能驳了面子。让父帅用私人名义送点贺礼,就算是答应了。”万暮白一项一项安排妥当,“对了,舒城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我带那孩子去凑凑热闹。”
这让石见穿出乎意料,可是公子发话也不能不回答:“倒是有下元灯会。”
“行,忙去吧。让霍斛长点心,别老想着赚钱。”
石见穿又作揖说道:“公子,作为弟兄,我本不该多话,可是作为下属,觉得您做得不太合适。”
万暮白见他意有所指,看着格馨的方向自嘲着:“唉,可见我还是不适合干这行。”他的确狠不下心,明知道会有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可是仍然心存幻想,想尽其所能,哪怕明知道有可能破坏行动。
“你放心,这些事情只关乎我个人,我亦会把握好。”
话已至此,石见穿只好退下,不过也明白,他确实要去跟霍斛多走动走动了。
石见穿出去时,万暮白又补了一句:“允许你们去查她。”他也很好奇,尤其是格馨说的那句话,让他怜惜,也让他痛心。
待到灯会,万暮白带着格馨游玩,这里的灯会没有索隙城那般繁华,可论精致也超过乾坤卫,许多小玩样他也没见过。
正看艺人卖艺,万暮白打赏了几个铜钱,转头不见格馨,担心地到处找,结果她又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手里还捧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
万暮白心头乱颤,格馨嘻嘻一笑道:“先生您都每个兵器,听说剑为兵中君子,而且逍遥散手的步法应该很合剑法的。”
格馨见万暮白踌躇不前,像是碰到美人儿不敢上去搭话一样,追问道:“先生,我的眼光不错吧?”
万暮白登时把格馨抱在怀里,甚是欢喜,又接过剑抽出来一看,就知道这小姑娘被宰了。
万暮白在格馨耳边轻轻说:“为师有更好的。”又问了店铺何处,“带你选把好的。”
格馨见万暮白这么高兴,心里也十分甜美。
二人来到那店铺,本来灯会就没兵器谱什么事儿,有格馨来肯定要抓住机会,结果却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个人。
万暮白开门见山地将剑交回去:“老板,换一把。”
店老板刚想开口,万暮白就给他一个下马威:“老板,咱们都是明理的,就不用兜圈子了,去做你的事。”
老板接过剑,给万暮白介绍着。万暮白没理他,自顾自地挑起来,最终换了把细剑,买了根虎头镔铁棍。
又给格馨挑了个兽皮背带,二人又去逛了会儿。格馨昂首挺胸,仿佛背着剑已然是个大侠了。
万暮白想到石见穿的忠告,自嘲着果真是情非得已。
回到望舒驿,今天店里生意火爆。
万暮白回到房间,叫了小二。
“换房,要大的房间,越宽敞越好。”
小二也一时间有些蒙。
“要顶楼的房间。”万暮白直接拿出个大钱袋,“本少爷喜欢清静,不想被人打扰,顶楼的房间全包了,不许任何人上来。”
小二知此事重大,说要知会掌柜。
格馨也被万暮白这架势吓到,在一旁不敢出声。
等小二回来,将两位请上去。顶楼只有四间房间。
万暮白随便选了一间,让格馨关紧门窗,自己将阵法布下,隔绝外界。
格馨大气不敢出一声,二人对面而坐,万暮白问道:“我是有一套剑法,愿意传授于你,你愿意吗?”
“格馨愿意。”
“如果说,我倾囊相授,但是决不允许你在外人面前用出来,你也愿意吗?”
格馨摇头:“我知此事重大,看先生这架势就明了,只是,格馨学艺,非是卖身,还望先生给个保证。如果先生为难,格馨也不会将今日只是再度提起,会努力忘了的,如果先生不信,格馨愿意让先生安心。”
万暮白将空语剑召出,挺剑抚摸着十一颗沧海碧空,轻柔地灌入元气,房间内逐渐有气剑遨游,似鱼跃于渊,怅然说道:“习剑二十载,恐负少年心。从今往后,我将你作初心。”
“我想知道先生一些没有告诉我的事情。”格馨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万暮白面露难色:“我个人的事情,可以,其它的……”
“可以等。”
“一个月。”
“好。”
待两人安歇了,万暮白依然在研读《无心剑意》,然而心不在此,似在等着什么人。
到夜半三更,房门被轻声叩响。
万暮白赔笑着:“好久不见,怎么刚见面就来火?”
挽霜卫以万暮白为首,霍斛仅此于他,负责统管挽霜卫所有运行,所有命令不合规矩,也可以直接打回去,所以虽然有上下级关系,霍斛却也有职权调动万暮白。
按理来说,人员审查应该归小烦负责,可是考虑到这仍属于行动方面,还是由霍斛出面,并且,也防止万暮白一张嘴东拉西扯。
霍斛这番前来也是为此。
正如万暮白所说,霍斛的脸色不好看,在尽可能地压抑怒火。
霍斛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道:“公子,您知道老夫来所为何事吗?”
“知道。”
“那么有何说法?”
万暮白摇摇头道:“正如你所见。”
“公子,您应该知道,将感情作为任务的方式很平常,却也要掌握尺度。陆沉发回消息说您给这女孩传授逍遥散手时,我就已经想过是否要让您回来接受筛查了。”霍斛差点拍桌子,“您这是很严重的违规行为!我希望您给我一个解释,包括您跟这个女孩认识的过程,需要小烦去核查一下。”
万暮白一五一十地将他与格馨相遇,到拜入玄世谷,以及一同完成任务,再到自己收她为徒,详细地与霍斛说了,又吩咐道:“我同意让小烦去完整地核查,让石见穿加派人手,一旦发现她有问题,可以不经过我,直接处决。”石见穿属于执行一线,听从霍斛指挥,而他个人又能直接接受万暮白指派。
霍斛的气还没完全消,说道:“您的安排,我同意。剩下关于您的问题,我的意见是在小烦核查格馨背景的这段时间,你们不能离开望舒驿,活动范围也仅限顶楼,不能与外人接触。我允许您教授乾坤剑法,但是心法部分请暂时保留。还请您能好好反省。”
“我明白。您是前辈,经验比我丰富,愿意听从安排。”霍斛是父帅从乾坤卫调来的,是个老江湖,让他主管挽霜卫而不是与自己最近的石见穿,是万暮白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事情。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小冷搜集情报的能力加上小烦的分析,很快就给了万暮白回复,依然是由霍斛来汇报。
“结果是格馨的安全性较高,同意暂时搁置对其的监视,可是其它的一些我们还不能确定,因为毕竟没有受过相关训练,需要您亲自探查。”
“格馨的背景,给我一份。”
霍斛早就料到,上来的时候就带好了。
等霍斛告退,万暮白忐忑地打开竹简。
“我的亲人,全都不在了呀。”
格馨的话让他心痛,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笑着说出来?
竹简轻轻展开,向万暮白讲述了这个女孩的生平:格馨出生在山泽卫边关,还没出生父亲就战死了,母亲难产也死了,是她的一个表舅收养她,没两年西戎劫掠,表舅死了,她躲在炉灰里逃过一劫。那次全村人只活下来几个,又遇上灾荒,她又无依无靠,差点被当两脚羊吃了,跑出来成了流民。碰上个走镖的武师姓格,把她一块儿带到了蜀地,教她武功,养她到十岁,结果武师出去走镖,人和货都没回来,格馨又成了流民,被拐子抓走,卖到了妓院,还没等到接客就有山贼下山劫掠,她趁乱杀了看守跑出来,被山贼带上山。山大王有点良心,收她做义女,后来山寨内斗,山大王死了,她跑出来,一直流浪。
万暮白知道小冷文笔不好,只有陈述事实,可是他仍尝到了满篇凄楚,想象着一个女孩从出生就充满痛苦,每每有一丝希望立刻被熄灭,心里揪得难受。
“先生,我有一招……先生,您眼睛怎么了?”
万暮白在格馨面前失态,连忙掩饰,将竹简卷好,冲她招招手,将她抱到腿上,爱抚着说道:“以后,先生就是你的亲人,好吗?”
对着突如其来的话,格馨有些惊讶,转而欣喜,可没多久又成了苦涩。
“不用了吧,先生,我命不好,容易妨人……”可是她越说越没自信,反而轻轻靠着万暮白,心想,这次,如果非要丢掉性命,希望那个人是她。
“我百无禁忌,从来不信这些。”
“可是我脑子还不好使,容易迷路,说不定哪天就丢了……”
“我有很多靠得住的朋友,能把你找回来。”
“我悟性还不怎么好,怕给您丢脸。”
“我不在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格馨一时哽住,不知自己是要叫“先生”,还是喊“徐长卿”,也不知道后面应该接什么,是跟她有关,他们两人有关的,很重要的话,而且不能说出来。她会用生命去报答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