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许冰凌。
“我来抓些药。”许冰凌微微一笑,递上一张方子。
卫霜有些不知所措,或许是因为许冰凌一反常态的……热情,对于她一向冰冷的样子来说,光是一个笑容确实很热情了。
许冰凌见卫霜迟迟不应,觉得甚是有趣,说道:“卫大夫莫非不会抓药?”
卫霜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赶忙行礼道歉:“在下疏忽了。姑娘请进。”
接着他一边同许冰凌到南屋,一边解释道:“在下想多问一句,姑娘这方子出自何人,需要几副?在下住在医馆已经有一月之久,为何之前都没遇到过姑娘来抓药?”
许冰凌被卫霜彬彬有礼的言辞弄得有些烦躁,抱怨道:“你若嫌本姑娘烦人,便直说得,莫要端着架子,装出一副疏远来。”说罢,拿了把方子往袖袋里一揣,假装要走。
卫霜不想让她误会,赶紧拦住说:“在下……是我疏忽了,不过我也不知如何称呼你,怕失了分寸。”
许冰凌听卫霜这话,又坐回坐垫上。卫霜知她体弱,特地让她靠着墙。
许冰凌笑言:“我叫什么,你便怎么称呼,或者你若是愿意,和挽君一样也行。”
卫霜虽然陪笑着,但还是不敢,心想你与挽君是闺中密友,关系难道是他能比的?
“这方子是尊师开的。入学那次事后,她便替我调理,虽然依旧身冷,却是睡得舒服许多了,内息也安定些。”许冰凌把方子推向卫霜。
卫霜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家师父的深意他无法理解,以他一个月的半吊子,只觉得这张方子一派火热,转念一想许冰凌本身体寒远超三冬,倒也明了。
卫霜对照着方子为她抓药,又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拿回去,还是放这里?”
他是问许冰凌是自己煎药还是放在医馆让他来。一般都会自己带回去,这样早起煎了一天的量,到喝的时候只要热一下就行。如果放在医馆还要来一趟,有些麻烦。
许冰凌回答道:“在这里吧,我自己一人,挺麻烦的。”
卫霜把药都包好,给许冰凌清点,同时收了银钱,然后把药放到柜台下面。
卫霜问道:“你体弱,走两步一歇,来医馆便不麻烦了?”
“说不定……多走走就能好了呢。”
卫霜并不知道许冰凌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说服自己,不过他是不信的。
许冰凌又说道:“你会诊脉么?”
卫霜只有半吊子,还是自己随处看来的,想跟白芍学两招,结果白芍还没回来。
“不会。只看过典籍,并没有人指导。”
许冰凌微笑着,右手握住左手腕,三指搭在寸关尺,又呵呵一笑,说道:“许久如此了。”
卫霜心里有些凌乱,有些接受不了许冰凌这种突然的转变,问道:“许冰凌,你究竟怎么了?”
许冰凌反问道:“你不是很反感我冷冰冰的样子么?”
卫霜沏了两杯药茶,只有陈皮、山楂、枸杞,现在看来这姑娘是不会立刻走了。
“我是不喜欢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大家从四面八方来荆楚书院,说明大家其实都差不多,哪有谁瞧不起谁的道理?”
卫霜心直口快,把对许冰凌的印象全说了出来。
许冰凌并没有恼怒,反倒是很感兴趣:“那后来呢?”
卫霜一耸肩,这个动作没有让他显得轻浮,而有些快意洒脱。
“跟暮白和挽君,你倒是挺平易近人的。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不是俯视别人了。”卫霜呼出一口气。
许冰凌掩面窃笑着:“你吃醋了?”
卫霜扪心自问,确实有一点,万暮白险胜许冰凌,叶挽君又因为女孩子私密话题,确实比他与许冰凌容易走近些。
“我也筑基了。”卫霜像是在炫耀般。
“恭喜。”许冰凌道贺道。
卫霜又说道:“你们这些所谓‘高手’,也就只在修为对等的时候才会多看一眼。”
许冰凌听卫霜这话,感觉他是在消遣自己,不由地恼怒:“所以你才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本姑娘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
卫霜笑而不语,她说的话确实如此,虽然难听,却是所有人或多或少有的偏见。
也许正是因为他不是“高手”所以才会觉得这种偏见会很讨厌。
许冰凌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默认了,叹道:“既在江湖内,就是薄命人。能活下来,才是重要的。”
许冰凌说这话与她的身份很不符,哪怕是赵子云说都会很违和。
赵子云很明显是一个严肃的军旅中人,对于战场拼杀,生死相搏之事定是明了的,怎会说这种漂泊不定的话。
而许冰凌更不一样,深厚的修为、高超的琴艺、让人不敢直视的贵气、清冷的性格,还有……极深的城府,卫霜并不知道你的手段,但是依然有这种感觉。这样的组合,很容易猜到她的身份地位了。
“你这等贵人,还会担心这些事?”
许冰凌眼神一暗,摇头否认说:“如何不能呢?喜怒哀乐世人皆有,生老病死天地之理。”
卫霜坐到她对面,搓着手指,坦言着:“我不喜欢你,或许是因为你一下就能看出来的尊贵。我曾经见过,路上一排排饿死的骸骨,而在高墙另一边,就是莺歌燕舞,在我听来,那些美妙乐舞,比厉鬼哀嚎还要诡异。”
许冰凌因为卫霜的话,心中隐隐内疚着。她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还有人在为了活着挣扎。叶挽君是个神奇的姑娘,她竟能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气魄,令许冰凌无比动容。
卫霜打断了她的思考:“只是清谈,何必如此沉重呢?”
许冰凌浅笑着:“对啊,你我连好友都不算,还讨论天下大事,有些过头。”
卫霜惊讶于她的直接,又说道:“我只是觉得……如此天高云淡,不应辜负。你我……你要不嫌弃我年幼,也不是不可能。”
许冰凌才意识到,卫霜比她小不是一点,呵呵一笑,挖苦着:“这又如何?”然后将有浮冰的茶一饮而尽,露出了玉颈,上面挂着一根红绳,看不到连着什么。
许冰凌这豪迈一饮,倒是让她褪去了一点尊贵,有了些许江湖气。
卫霜看着许冰凌的玉颈,总有种发自内心的冲动,当然不是什么邪淫之念,只是莫名想要扯下那根红绳。
二人又相互寒暄,一天就慢慢过去了。次日,卫霜早起修炼结束便为许冰凌煎药,将药草都分完,泡了半个时辰捞出,该先煎就先煎,该另煎就另煎。
夜里清寒未散尽,医馆中便充斥着药香。卫霜调整着火炭,捞尽浮沫,看时间差不多,又夹出一些炭火,药壶里只有细小几点气泡。然后把手里的活干完,卫霜闭目养神,渐渐入定。
筑基之后,卫霜发觉更加容易入境了,精神更加集中,似乎除了自己专注之事,别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纱。
他现在专注的,就是周围的天地灵气、药壶里的水,还有不知何时来的叩门声。
等许冰凌叩门,清寒散尽。
卫霜把她请进来,为她盛药,先盛出一小碗,自己喝了,有股说不出的苦涩,还带着些甘甜,终究还是苦的,难以形容,总之卫霜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莫非你怕有毒?”
卫霜知许冰凌在打趣,依然认真回答:“我总得知道药煎出来是什么味道才行。不然以后,我若开药,煮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愿意喝,还能给别人喝?”
许冰凌接过卫霜递来的碗,直接一口气喝尽。非是她心急,而是多等一会儿,那碗汤药就要结冰了。
暖流入腹,许冰凌运功细致地吸收药性,身上有了一点暖意,随即消失。
卫霜发觉,许冰凌已经穿上了斗篷,包着她那件法宝,难不成她依然靠着法宝抑制体内灵气?
许冰凌注意到卫霜的眼神,以为是在看她的斗篷,害羞地裹紧了一些。
“我本身就畏寒,只在夏日暑热才有所缓解,其它时候皆如曝于冰原。如今天气日渐冷了,便赶紧披了一件。”
卫霜心里觉得有些心疼这姑娘,现在才过了处暑,哪里冷到要披风御寒了!
“不如以后我煮好了药给你送去?免得你受平旦之寒。”
许冰凌摇头道:“多谢好意,我早已习惯。而且,也不是难以忍受,莫要被我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骗了。”说完冲卫霜笑了笑,有些倔强,还很坚毅。
索隙城中,多有曼妙女子,或清丽,或美艳,或羞涩,总之皆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万暮白带着卫霜到处玩耍,见了不少,不过,虽然姿容都是无可挑剔,但是卫霜只觉得单一。
而且说来,同样是大家闺秀,甚至许冰凌的家世在他猜测中还要胜于她们,可是却没有那种被教导出来的仪容,反而觉得是出于自己的本能,收放自如。
许冰凌的一举一动都蕴含着贵气,却不会让人反感,举手投足都很端庄,而不失灵动,很是难得。尤其是那种倔强,让卫霜觉得她与其她女子绝不相同。
卫霜送别许冰凌,站在医馆院门口目送着她一点点挪动步子,她在尽力端正步伐,可是无法掩饰地摇晃,像是费了她好大的劲。
卫霜知道她一定能走完整段路,就像清晨她来时一样。
回到屋里,卫霜继续翻看典籍,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想要的,用修炼消磨了剩下的时间。
接下来几天许冰凌依然一早一晚来医馆,他们也随意地聊了许多,当然都是修炼上的事。
许冰凌以她金丹九重的修为,又与卫霜同样是灵修,与他交流了许多修炼经验,甚至传授了他一些行气吐纳之法,是她寒气凝住经脉时使用的,很是有效。
卫霜很珍惜这些机会,听起来十分认真,有时都忘记了是在医馆,差点就运功试起法术来。要知道,元婴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而金丹就是一个养丹结婴的过程,算是半只脚踏出了凡人的门槛。
卫霜的心思很清楚,平日他们是好友,聊到修为,他喊许冰凌一声前辈都可以。
好不容易有个跟他关系好,还漂亮、冷艳高贵的金丹境高手,那不得抱紧大腿?
到最后,卫霜甚至把彼岸花给展示了出来,许冰凌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卫霜总觉得奇怪,仿佛许冰凌对阴眼知道的比他还要多。
不过,卫霜转念一想也没错,她既然知道那段谶语,那肯定去做了些调查的。
下面某天中午,外出采药的白芍终于回来了,装了满满一筐,卫霜帮他卸下来时也很惊讶白芍竟然能自己背着走回来。
药筐里的草药都已经晒干,有一些药还需进一步炮制。
白芍检查了账目,四处查看了一下,尤其是后院小房间里的药材,很满意卫霜的能力。又看到药壶里还有半壶汤液,白芍问道:“煎来给谁的?”
卫霜拱手回答:“许冰凌。账目上记了一个月,她说是师父为她开的药。”
白芍想起了那个柔弱的女孩子,点了点头,又叹道:“极寒之体,确实不好处置。若只是体质也就算了,如今修为已深,更加棘手啊!”
“先生何意?”
白芍解释道:“极寒之体本就容易封闭经脉,她又练那阴寒功法,两相结合,加重了体内寒气。如今修为日深,她又行气以通经脉,这又是难解之处,经脉封闭,要行气通经,而气弱又无法行经,便要提升修为,提升了修为,则寒气更甚。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啊!”
白芍两手一摊,说得痛心疾首,如被寒气折磨的是他自己一般。
卫霜听白芍说的,心里不免对许冰凌更为同情。他相信许冰凌自己肯定知道这种情况下继续修炼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是她确一直坚持着,而且已经到了金丹九重。
只是,这样一直强撑着也不是办法。卫霜心里为她担忧。
“先生,可有救治之法?”
白芍摇头道:“除非废去一身修为,然后……再做打算。”
卫霜一听也泄气了,正如白芍所说,许冰凌修为越强,那么体内寒气会越重,只是,若没了修为,如何抵御寒气?
白芍又说道:“虽说在下身为医者,不能轻薄言治……只是……”
卫霜拱手劝道:“先生只一说,在下也只一听。”
“废去这一身阴寒之功,然后以烈火灼烧,将阴寒直烧个干净,方能治本呐!且那火至少要元婴修为施展,方能奏效,否则,一触及她身便灭了。”
卫霜内心大呼不可,且不说许冰凌愿不愿意舍去一身修为,那元婴之火已经不是凡火,同等修为的都不敢沾身,更何况是无有修为之人?这一烧岂不是直接成了飞灰了!
“先生,那家师这药……”卫霜有些失望,还不算是绝望吧,至少知道如何治愈,虽然方法绝对是条死路,不过师父既然能开出药方来,想必还是有些思路的。
白芍一听,两手一揣,为难地说:“在下并非说姑娘医术不精,方我也看过,那里光是附子就生用半斤,在下实在没那魄力,其余的主要也是干姜、肉桂、艾草这种火热之品。这……既然那姑娘喝了有些成效也非坏事,只是老夫觉得,草木之火,怎能胜过灵气之寒?”
卫霜也随之一叹,想到许冰凌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还有走两步就要歇一会儿的病态,心中不住地为她悲伤。
“为今之计,可有养护之法?”
“一来药常服,二来不可修炼,三来不可调动修为。”
卫霜心想,这样,许冰凌岂不是成了个药罐子,而且空有修为,无法施展,对修炼之人来说比死还难受!
白芍见卫霜愁云惨淡,安慰道:“你也别太过悲伤。老夫知道,神州有位神医,每每出手,无不治愈,若以后有缘遇到,定能治愈那姑娘的病。只是那神医行踪不定,也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姓。”
卫霜一拍手,很是乐观:“无妨!只要在神州,今后总能遇见!”
两人结束了许冰凌的话题,一同将白芍采回的,加上外出前未来得及炮制的药草,在后院加工,一时间各种气味从后院升起。
别的药还好,碰上辛热之品,那气味,熏得卫霜都睁不开眼睛,没过一个时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熏透了。
听到叩门声,一看时间,卫霜知道是许冰凌来了,跑去开门,只是今天敲门声听着大了些。
卫霜开门迎接,没想到门外的是赵子云。卫霜与赵子云相互行礼问安。
“在下也是刚回。”
“听说是秦教头带学员去屯田,辛苦你们了。”
“你们能不能先让我进去?”赵子云身后传来一声娇嗔。
赵子云仿佛才想起来,推到一边让出许冰凌。
卫霜见她少有的笑容,又想起了白芍曾说的,不禁为她心酸。或许她知道自己所得的是不治之症,也知道动用修为和提升境界对身体的伤害,可是她依然这么坚持着,一路攀升到了金丹,看她的架势,未来定想要突破元婴,甚至化神。
从医者仁心来说,就像白芍的观点,许冰凌不应该修炼,可是卫霜觉得,这样的做法或许在她修为未深时有些用处,可是她已经成了一位强者,若是劝她放弃曾经一切,难道对她真的有好处么?
正是因为白芍没有修为,所以不能真正理解它的重要。而卫霜看来,许冰凌是个奇女子,敢于去忍受一切,能独自去承受痛苦,还有那些令人无法靠近的寒气带来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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