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季府离陈府并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轿子终于落了地。睍莼璩伤陈宜宁直了直腰,浑身僵硬得石头一般,尤其是脖子,简直快被压断了。
耳边一片喧嚣的鞭炮声和鼓乐声,夹杂着人群贺喜喝彩的声音,陈宜宁一只手扶着翠屏的手腕,一只手牵着大红绸布,稀里糊涂的往前走着,眼前只能看见盖头下的方寸之地,地上铺着长长的红毯,一直通往正屋的喜堂。
陈宜宁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从盖头下看到季渊大红的袍角,心中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如提线一般,陈宜宁随着礼官的唱和提示不断的起立下拜,再起身再下拜,拜到最后,已经昏头转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好容易进了洞房,扑面而来的又是一阵喧嚣,一群女眷笑闹着,让屋里的温度生生比外面高出了好几度。
陈宜宁被按在喜床上,听周围的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季渊大红的袍角就移到她的盖头下方了。
陈宜宁心中一阵紧张,刚才送亲时她哭了许久,也不知妆面花了没有,这么多人看着,若是花了妆,可就太丢脸了。
还没来得急多想,一杆用红绸缠着的乌木镶金喜秤已经轻轻挑开了大红的盖头。
陈宜宁慌得一个抬眸,正好对上季渊含笑的双眼,浓情蜜意,心满意足,都清清楚楚写在他的眼底。
陈宜宁被他炽烈的目光烤得满脸通红,羞得低下头去,季渊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满溢而出。
他坐在陈宜宁旁边,声音压得极低极柔,她几乎没太听清:“宁儿,累不累?”
她还没来及回答,屋里的女眷已经开始嬉笑着夸了起来:“新娘子好美貌!我哥哥真是有福气!”
一个身穿茜红绣缠枝海棠的年轻女子笑道,一双乌黑的大眼不停的打量着陈宜宁。
能进新房观礼,又叫季渊哥哥,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季渊继母所生的三小姐季纯了。陈宜宁含羞对她微微一笑,那女子却倏然别开眼,自顾自跟旁边一个中年妇人说起话来。
示好遭遇冷面,陈宜宁也懒得再去敷衍,只低头含笑坐在喜床上,任由众人评点。
接着,一个喜嬷嬷拿了一盘花生红枣莲子之类的东西走了进来,周围的女眷都一哄而上,抢起盘子里的东西朝陈宜宁和季渊身上扔过来。
陈宜宁一时不提防,被一枚大红枣砸在了眼角,不由轻轻“嗳”了一声。
“宁儿,怎么了?可是砸疼了?”季渊慌的用手拦住女眷,低头紧张的问道。
“不碍事。”陈宜宁刚答了一句,喜堂里已是一片哄堂大笑。
“哎呀!我的大兄弟!这还没入洞房呢,已经开始心疼起新娘子了!”一个满头珠翠,浑身锦绣的年轻妇人大声打趣道,引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陈宜宁脸红得滴血一般,死死的低着头。季渊脸也红了一下,但他的气场终究摆在那里,众人打趣了一阵,也不敢再笑闹,喜嬷嬷便端上了一碗汤圆过来,用乌木镶金的筷子夹了放到陈宜宁嘴边。
陈宜宁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果然和前世一样,里面的馅是夹生的。
喜嬷嬷见陈宜宁吃了,笑嘻嘻问道:“新娘子,生不生呀?”
陈宜宁羞得脖子根都红了,低头小声道:“生。”
喜堂内又是一阵大笑。喜嬷嬷笑米米道:“真是好彩头!奶奶既然说了要生,将来定能多子多福,为季家开枝散叶。”
陈宜宁只低着头,听着身边季渊傻笑,心里越来越紧张。
按规矩,接下来就是合卺酒,喝完合卺酒,应酬完宾客,就该入洞房了。洞房……陈宜宁心头一跳,忽然想起手腕上的红玉髓手串还忘了取下!
脸颊更是烧红得厉害。
喜嬷嬷端过来一个描金红漆酸枝木的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对甜白瓷粉彩牡丹的小酒杯,酒杯之间用一根红绳系着。
周围的女眷都开始起哄了,刚才叫季渊侄儿的那个中年妇人更是笑得起劲:“渊儿,怎的只顾着笑?快喝了合卺酒好入洞房罢!”
季渊含笑端起酒杯,双目灼灼看向陈宜宁,陈宜宁红着脸侧了身子,将小巧的酒杯轻轻端起。
偏偏那酒杯上的红绳颇短,要喝合卺酒须得二人身子都靠近才行。
季渊的身体已经凑过来了,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扑鼻而来,陈宜宁微微前倾,眼睑微抬,看见季渊干净的下颌英挺清俊,心不由得砰砰狂跳起来。
季渊一直想哄了她瞧自己一眼,陈宜宁偏偏总半垂着眸子。
眼看二人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她也只盯着自己的下颌,季渊急得百爪挠心一般,只恨不得立时将身边的小人儿扑倒,狠狠疼爱一番。
礼成后,季渊就被赶出去应酬男宾。临出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陈宜宁一眼,见她垂着眸子,一张粉团似的小脸已经红得透透的,连浓重的胭脂都遮盖不了,心中不由一荡,下腹有些发热。忙收回视线,走出门外。
门外正站着季家的大丫鬟芍药,季渊低声嘱咐一句:“一会儿给大奶奶送点吃的。爽口一些,别太甜太咸。”
芍药笑着应了,季渊抬脚要走,却又转过身来:“等人散了就服侍大奶奶卸了钗环,换件轻便些的衣衫。”
芍药这下真的惊了。新郎官尚未回房,就叫新娘子卸了钗环?这也太体贴了吧?宠得有些过分了。
季渊走后,站在芍药旁边的牡丹朝内室的陈宜宁瞟了一眼,语气有点酸酸的:“芍药姐姐,大少爷对大奶奶还真是好的紧呢!这才刚嫁进来,就这般疼着护着,将来只怕要独宠专房了……”话说一半,咽了回去。
芍药轻轻一笑:“小蹄子,你想那么多做甚么?做好奴才的本分也就是了。主子房里的事,哪儿轮得到我们来操心?”
牡丹咬了唇,看向喜床上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敌意。
芍药见惯不怪。牡丹想爬大少爷的床,季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是季渊不吃她那一套,对她反比对其他丫鬟更严厉些,她才不敢轻举妄动。
室内,方才叫季渊兄弟的妇人走过拉了陈宜宁的手,亲热的笑道:“弟妹,我是你澈嫂子,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平日若得了闲,大家多走动走动。”
陈宜宁见她态度和气,便笑着喊了声:“澈嫂子。”
一直站在桌边没说话的季纯笑了起来:“三嫂子,你怎的这般性急,正经的大嫂子还没现身呢,你倒先贴上来了!”
这话说的刻薄,屋里的女眷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季纯的话头了。
季纯说的是正经大嫂子是周郁菁。
季家有三房,季老将军是大房,季渊是大房嫡长子,下面有一个弟弟季昊,一个妹妹季纯,这两人都是继母林氏所出。此外,还有两个庶妹季芃和季萱。
季家二房的二老爷跟季老将军是一母同胞,嫡长子是季澜,娶的就是翰林周家的嫡长女周郁菁,也就是陈宜宁的表姐。季澜下面有一个嫡出的弟弟季汮,并若干庶子庶女。
季家三房是庶子,嫡长子是季澈,新娶了左兵马尚书家的庶女夏明芯,就是现在正跟陈宜宁说话的这个。
周郁菁跟季澜新婚没多久,就跟着季澜外放去江南了,没有回京都观礼。所以季纯才有这么一说。
陈宜宁见夏明芯被抢白得满脸通红,便抬眸对季纯笑道:“三妹妹,季家三房本是同根生,理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你这般说,倒见外了!”
陈宜宁这番话可谓绵里藏针,又叫人挑不出任何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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