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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九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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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敬之极的溜须阿谀听久了索然无趣,几乎能背出下一句,作为魔教最年轻的教王,初登玉座的不臣暗涌在持续梳理换血后转为顺服,变换不过数年之间。不驯的、有二心的一一剔去,代之一手提拔的亲信,以劳苦功高与际遇不符为名,一举提升了弑杀营的地位,让凌锐张扬的青悍勇将凌驾于教中耆老之上,森然威压于无形,是顺理成章也是迫不得已。

    这位子并不好坐,居高临下,无数眼光潜藏着不为人道的私心。贪婪、狂热、利欲、野心,混成了令人不愉的霾,层层萦绕着玉座,无形无质挥之不去,犹如附骨之蛆。

    这是他的路。

    渴望多年的目标一朝实现,没有说不好的资格。他也相当享受一言杀伐的无上快感,高高在上的俯瞰,肆意拿捏命运,睥睨万物的滋味令人沉醉。

    只是极偶尔,风撩动高塔铃音,目光掠过重重雪峰沙海胡杨,大片茵茵碧草的山峦,会有一丝恍惚。

    碧蓝的天穹胡雁飞,金子般的姑娘牧牛羊。

    幻影般的童年泛上心头,仿佛又听见了夕阳中的牧歌。

    一场席卷多方的疫病夺去了母亲和阿爷的生命,部落里死者累累,幸存的强者夺去了无主的财物,他与同样沦为孤儿的埃达替人干杂活挣一口饭。每日不间断的辛劳,日光下晒黑了肌肤,七岁时已是出色的骑手,熟稔地以哨音驭狗牧羊,学着打猎下套逐草迁移,以为一生就这样在原野上度过。

    直到一口疏勒话的近臣找上了他。

    王子的称谓如今听来恁般可笑,当初却欣喜若狂,不辨东西一头栽进了宿命。幼稚的孩子如何能想到浮华之下的潜流,早被虚名炫花了双眼。

    初入王府,受训压力之大,历练之严,令草原上自由无羁的人束缚不堪,几度想逃俱被擒回重笞责惩,他痛苦而不解,却不得不学下去,数年后方得悉缘由。

    两任国主尽被刺杀,百姓沸腾欲反,群臣寒栗震怵,僵局几酝倾国之乱,今时喧闹的疏勒,当日却是风雨飘摇王座空悬,无人敢于继位。

    父亲自国外被寻回承继国主,逍遥王弟的行事声名略略消释了天山的疑惕,上表称臣,重帛相贿,终于买动了天山左使在教王尊前美言,止住了新一拨刺杀。尔后为表恭顺,自愿送亲子入教为质。

    到底年少意气,听完首尾,少年望着王服下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冷笑起来。曾经的孺慕在非人的训练中磨折为零,眼前的男子于他毫无父子血裔之情,仅余棋子与棋手的计量。

    “你把我找回来就为这一天?”

    “就算是吧。”在国民与强权的夹缝中周旋,疲色取代了洒脱,密室相对,男人在玉案后的阴影里审视,目光复杂而晦涩。

    “你当初真该多生几个。”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不然怎么够杀。”

    “机灵一点未必会死,疏勒的先祖会庇佑你。”

    先祖?他笑得险些岔气,男人仿若不闻,觉出失态他回归正题。

    “我以为天山更喜欢一个无能的质子。”

    “你不是去做质子。”

    “真难得。”他颇为意外,“还有比质子更好的选择?”

    沉默了半晌,男人沉声道:

    “你将作为西域流民被送入战奴营,以后的路全凭自己。”

    没有身份的一介流民。“倒是很适合我。”他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那个倒霉的质子是谁?”

    “埃达。”

    乍然听闻,瞬间燃起怒火:“不该是他!立即换掉。”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无视少年爆发的怒意,男人扶案而起,“你也没资格命令我。”

    “我替你卖命还不够?”忍了又忍,少年恶声呛道,“别做得太绝。”

    “他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又是一同受训,别人瞒不过天山。”

    “那又怎样,他受我连累已经够多,难道……”少年忽然截住话语,眼神阴冷,“你是故意的,当年接我回来时已备好这般计划!”

    太愚蠢了,他怎么没想到。

    埃达与他同是孤儿,年纪相仿身量相近,一道被闭于王府禁止外出。李代桃僵的暗策从许久之前已开始筹划,不然那名疏勒近臣岂会应他的请求许可带上埃达同归。

    手背青筋凸起,少年极力抑住狂怒。

    “疏勒的事与埃达无关,我做流民质子随你安排,放他走。”

    看不见阴暗处男人的神情,只听毫无转寰地拒绝:“不可能。”

    他狠狠地盯住对方:“那休想我会如你的意。”

    “你别无选择。”男人冷而无情,“别忘了你流着疏勒王室的血,就算投诚魔教也不会信,他会死得更快。”

    “埃达是我的朋友!”少年咆哮出来,满腔激愤险些失控,“他和我不一样,不是为了让你利用而生出来的!”

    男人的肩动了一下,对峙良久,终于回答。

    “我会用重金贿赂左使,让他在天山好过一点,保住他的命。”

    多么天真,他竟然信了,或许是因为不得不信。

    尔后,埃达死了。

    入山仅三个月,为一点小事被枭长老折辱,生生笞死,童年相依为命的伙伴就这样横死,命如草芥至卑至微。踏出淬锋营得知这个消息已是一年以后,连埋骨之地亦无处可寻。

    “你在给谁烧纸?”忽明忽灭的火光吞噬着纸钱,俊美的少年轻问。

    “我的兄弟。”

    暗夜的树梢落着一只夜鸟,静静地望着树下的火光,不啼不鸣。

    “希望将来我也有份。”

    “呸。”想也不想地啐了一声,斩钉截铁地断语,“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

    扔下最后一把纸钱,风卷着纸灰旋扬直上,化入了浓黑的夜色。

    密使捎回的消息以暗语写就,用药烛熏出字句,在血色未明的黄昏,天山权力争夺最激烈的巅峰,无声地道出。

    那个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三日前病亡。

    死了也好,千冥已嗅出了端倪,那人若还活着,难免成为牵制,所以……此时辞世,正当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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