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人世的小人马心性单纯,它还没来得及从父母那里学会如何攻击与防备。只是感受到陆彦特殊的善意,小人马便忍不住渐渐和他亲近起来。看着眨巴着大眼睛,颤巍巍站起身,走过来拥抱他的小人马,陆彦眼神柔软,忍不住顺了顺他光滑的脊背。小人马抬起头,弯着眼睛去勾他的手指,陆彦微笑,顺从的任他勾住小指摇晃。指间的触感柔软而温暖,像是带着阳光的味道。那段时间,这样的小动作,构成了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
可当时的陆彦却并不知道,一只人马兽,一生只会效忠一主。而所谓的主仆契约,便是依靠二者拥抱时交换的气味来达成。懵懂的小人马被他的善意所感动,毫无防备的拥抱了他。这便代表着这一生,他就是这只人马的主人。而人马认主后,除了主人的吩咐,便再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话。
陆彦并不知道小人马已经在懵懂之中,和他建立了永不废弃的关系。他只知道,自那以后,小人马愈发亲近他了。探险队中的科研人员在观察和研究中渐渐发现了小人马对待陆彦时态度十分特殊。在数度分析后,他们敲定了“小人马只听从陆彦指令”这一奇怪的结论。但陆彦和人马之间的渊源如何他们并不感兴趣,他们更为关心的,是如何让小人马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乖乖的被他们解体研究。
看着探险队的前辈们哄骗陆彦说要放生小人马,并以害怕人马群攻击为借口,让他把小人马带到一处远离人马群的指定地点时,看着陆彦脸上惊喜又振奋的表情,尹泽忍不住皱了眉开口吐槽,“这些人也太坏了,还是前辈呢。利用他把人马带过去就为了解体,后面被撕了也真是纯属活该!”
听到他的吐槽,原本站在他们身后指点着造型师贴发片的季雅兰忍不住抬起眼,看到屏幕里那个护着怀里的小人马走向森林深处的陆彦,她怀念的眯起眼睛,
“当时这场戏拍了整整一夜,拍完了祁衡都止不住眼泪,蹲在那哭了半个小时才回宾馆。这场的造型我足足试做了十多个版本,最后出来的这个是最复杂的,但也是效果最好的。”
看着顾笙歌和尹泽投来钦佩的眼神,季雅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处理手中的发片,“现在看来当时的一切辛苦都值得。第二部的反向虽然没有第一部那么夸张,但等着第三部的,还是大有人在。”
屏幕里渐渐发现队友们意图的陆彦还在抱着怀中的小人马,和他的同伴们声嘶力竭的周旋,一直沉浸在剧情里的顾笙歌却别开了眼睛,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知道后面有多揪心。
被残忍解体的小人马,竭力哭喊着的陆彦。还有追寻着小人马的气味一路赶来,愤怒而绝望的人马父亲。
那些机关算尽的科研人员永远都不会知道,之前的那些日子里,他们之所以没有被人马群找到,是因为他们帐篷外面的那些粉末,混淆了人马族灵敏的嗅觉。
然而当他们为了解体小人马,考虑到人马族闻到血腥味会对他们发起攻击而不得不选择离开长久蛰伏的帐篷时,就在他们踏出了那些粉末的范围的那一瞬,他们身上的味道,再也藏不住。
陆彦呆坐在地上,他眼神呆滞,声音嘶哑。滚烫的泪水顺着他沾满泥土的脸颊蜿蜒而下,冲出两道浅浅的沟渠。
小人马被解体前望过来的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掉。怔怔的捡起脚边的那块被队友丢弃了的骨头,陆彦流着泪,用衣角小心的擦拭干净。借着月光怔怔的辨了辨。下一秒,他忽然嚎哭出声。
坚硬的触感,甚至有些扎手。但陆彦只一眼就哽咽着认出,那是属于小人马的指骨。
多少次它伸着手指凑过来,弯着眼睛去勾住他的小指摇晃。那时指间所感受到的柔软而温暖的皮肤,此刻却只剩一块白骨。
身为族长的人马父亲带着它的族众寻着气味赶来时,小人马已被解剖的什么都不剩。被愤怒和绝望烧红了眼睛,生性温厚的人马群几乎是瞬间被激出了战意,不由分说的扑上前去将探险队的成员们撕了个粉碎。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熏得人给予作呕。陆彦颤抖着嘴唇,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队友被生生撕开身体喷出血雾,只觉得腿脚发软,再也站不起身。
瞬间,仅仅是瞬间。身旁的队友们被屠戮殆尽,连尸体都找不出一具完整的来。独剩他一人瘫坐在原地,握着胸前的指骨瑟瑟发抖。人马群的脚步愈见接近,陆彦咬着牙闭紧眼睛,竭力遏制着自己的颤抖。手心中的指骨咯的他掌心生疼,人马群的气息越来越近,他几乎感觉到了为首的那只人马沉重而滚烫的呼吸。死死的闭上眼睛,陆彦用力咬着牙,浑身颤抖的几近痉挛。眼前浮现出小人马离开时的眼神,他抿起唇角,解脱般挺直了脊背——
然后,他昏了过去。
过度的紧张与压抑使他蓦然昏厥,所以他没能看到,当那位人马首领扒开他的手,看到他紧攥在手里的那块指骨时,垂着头掉下的那滴泪。
那是来自于一个父亲的无力与绝望,以及,痛彻心扉的成全。
不杀,并不是因为不想杀。
可奈何,陆彦身上的味道,分明和它的孩子交换过。
他是那孩子的主,它不从,却也不能伤。
带着众多的族众转身离去,人马群消失在深深的夜幕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