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自持的镇定,但依旧不免为他担心,不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啵噜”,窗外的鱼唇张圆,吐出一个气泡。滚圆的鱼眼再度转动,看向下一个人:“你这一生中,最为悔恨的事是什么?”
夏醇怔了怔,想要说话却再度失去声音,只好用眼神向身后的男人询问:我身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把手伸出来。”
夏醇莫名伸出手,男人将一个凉凉的小东西放在他手心里。他收回眼前一看,竟然是一枚花瓣糖,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糖晶跟男人瞳孔的颜色有几分相似,里面裹着一片金色的花瓣。
夏醇在男人期待的注视下把糖送进嘴里,清甜的香气逐渐在口腔里化开,温柔地抚慰着他皮肤下不为人知的战栗。直到糖块小了一圈,他脑子里才冒出一个疑问:鬼的东西能吃吗?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下绽放出点点华彩,宛若星光。
裴靖理所当然地将男人视作夏醇的精神力所创造出来的幻体,他早已认定夏醇身负异常强大的精神力,所以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见“别人家的”幻体那么温柔,想想自己那个面瘫毒舌的幻体,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余下尚未回答过问题的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也不知这一次被开启声道的人是谁。幽蓝色的房间如同深海一般静谧,猜忌和催促的视线在其中交错。
能量罩像个被敲破的蛋壳,裂口不断有火花落下。能源过载令机器不堪重负,岛的背面不断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几人都能感到脚下在震颤。
再这样下去恐怕所有人都要跟这座岛一起覆灭了。浦衡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向窗外,忽然失智地怒吼道:“我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再弄死你无数次!”
谧蓝幽影款款浮动,从远处驶来一艘巨型邮轮。庞大的船身破开水浪,带着一阵狂风暴雨隆隆疾驰,汽笛发出撕裂苍穹的尖锐长鸣,从怒目圆睁的浦衡身上碾压而过。
虽然明知是幻影,可在看到钢铁巨物呼啸而来时,在场的每个人依旧感到惊惧无比。浦衡僵硬的身体完好无损,勉强维持的高傲却粉身碎骨。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五官扭曲,嘴巴大张,一番剧烈呕吐后吐出一个拳头大的血红珠子。
他生理性泪水和唾液流了一地,艰难而不甘地哽咽道:“我的船曾在某片海域上遭遇海难,大副为了让我安全离开,不惜将我打晕放在逃生船上送进海里,可是其他人却……我身为船长,没有跟我的船和船员共生死,这就是我最为悔恨的事。”
从他口中吐出的珠子在地上滚了滚,表面沾着的浓稠血浆流淌下来,露出一个黑色的圆点,看起来竟像是一只鱼眼。
在鱼眼的凝视下,浦衡脸色发青,嘴唇翕动不已,突然中邪似的跳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支枪。将鱼眼崩碎后,他冲向水池,竟然将枪口对准了人鱼。
一直怔愣的常牧此刻反应迅速,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扑到人鱼身前。
“滚开!”浦衡疯了似的咆哮,夏醇一脚将他手中的枪踹飞,一拳将他鼻骨打断,令他彻底昏迷过去无法发疯。
常牧腹部中枪,流血不止。人鱼们都围了过来,余生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无声地流出眼泪。常牧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好像在说“别哭”,然而他眼中既没有欣慰也没有柔情,只有无尽的空洞。
夏醇撕开浦衡的睡袍,给常牧进行了简单的包扎。鱼头对于窗内发生什么毫不在意,依旧转动着鱼眼,用美妙动听的声音提问:“你这一生中,最为悔恨的事是什么?”
十余秒后,裴靖淡淡地说:“传说被人鱼看中的人,可以通过人鱼的吻获得寿命和青春,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有人为了讨好他的父亲,送给他一条珍贵的人鱼。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眼就爱上了那个世界上最纯洁美丽的生物,当他隔着玻璃与人鱼手掌相抵的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不久之后,裴靖的母亲生了重病,连帝国最优秀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他想起关于人鱼的传说,便去请求他心爱的小人鱼给母亲一个吻,让她能够活下去。
他的人鱼却说,能让人类延长寿命的不是人鱼的吻,而是人鱼的血。唯有喝下人鱼之血才能获得长生和青春。
裴靖舍不得伤害人鱼,也不想看到母亲死去,便恳求小人鱼给他一滴血就好。直到这时,他的人鱼才流泪说出实情,他根本不是来自深海的神奇人鱼,而是人体工厂里进行了身体改造的假人鱼,他的血没有任何用处。
裴靖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在送别离世的母亲之后,他再也没去看过那条欺骗了他的假人鱼。直到有一天管家告诉他,人鱼已经死了。
经过身体改造的人寿命很短,那条人鱼又失去了裴靖的爱,于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落寞中寂寂而终。
裴靖沉声道:“当时我年纪太小,又经历了失去母亲的打击,心灰意冷之下将怨恨和怒气都投射在了他身上。如果我能早点去看他一眼……”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弭在怅然和悔恨中。短暂的寂然之后,鱼眼又骨碌碌地滚动起来。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人。在人鱼的围簇下,常牧勉强支撑起身体,准备好要去忏悔他一生之中最为悔恨的事。
然而鱼头却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你爱我吗?”
夏醇转向常牧,在他眼中看到一片惨淡的灰暗,仿佛经历末日浩劫之后只余残垣废墟的世界。
拌好的面糊倒入平底锅中,用最小火加热并不停搅拌。这是一个考验耐心和臂力的过程,夏醇刚好二者兼有。不多时,面糊越来越浓稠,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豆香。
面糊变成酱状后立刻关火,盛在碗里放在一边。他将已经软化好的奶油奶酪搅打顺滑,再分两次加入刚刚做好的豆浆卡仕达酱充分混合打发,粘稠的奶酪糊表面出现层层纹理,如同奶油霜一样细腻。
一甜一咸两份豆乳都做好后,分别放在碗里用保鲜膜贴着表面包好,放入冰箱里冷藏。
夏醇将裱花袋剪了个口套在杯子上,把冷藏过的豆乳倒进去,另一个同样处理的裱花袋则用来放打发的奶油。
他拿出几个透明的小盒子,把蛋糕按照盒子的尺寸切成薄片,先铺上去一层,然后挤一层奶油,再挤一层豆乳。继续堆叠蛋糕、奶油和豆乳,层次分明,黄白交错,最后用一片蛋糕盖住。
顶层直接用豆乳挤出小尖头,一个个整齐码好,直到挤满。夏醇满意地看了看造型,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释迦牟尼的头……
最后一步,将黄豆粉在豆乳表面厚厚筛了一层。这样甜味的豆乳盒子他做了五个,另外咸味的也做了五个,有的表面洒的是杏仁片,林升可以拿给同事吃。
夏醇尝了尝剩下的边角料,甜咸各有千秋,层层叠叠的几种滋味与味蕾温柔缠绵,口感细腻香醇,非常适合做下午茶解馋。
不过他本身不太喜欢甜的,所以更倾心咸味的。
夏醇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渣渣粉粉收拾干净,去阳台上抽了支烟。这一次他也不打算休息太久,选定目标后就再度背包出发。不过在外面浪了那么长时间,扑到柔软的床上那一刻,夏醇还是产生了一种再也不想起来的咸鱼心态。
本以为回到家里,这一夜会睡得又香又甜,浑身酥软,可是到了后半夜,夏醇迷蒙中感觉有人把他从半趴着的姿态摆成了侧躺,随后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搂在他腰上。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觉得是在做梦,只不过这梦实在难受,对他来说被人紧紧贴着堪比夏天抱着火炉,冬天搂着冰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紧张难受,可偏偏四肢僵硬抬不起眼皮,好像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
浑浑噩噩过了一宿,比在鬼屋凶宅过夜还惊悚,夏醇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由于出了一身冷汗,他把衣服扒光,去浴室冲了个澡。
面对花洒,他越想越不对劲,他一个男的,还有肢体恐惧症,怎么会做这种被人从身后抱着睡觉的梦,那姿势简直像是……两把扣在一起的汤勺,难舍难分的。
他打了个冷颤,换好衣服去厨房打算热一杯牛奶安安神,顺便把豆乳盒子拿出来装袋,一会儿去星际作物研究院给林升。
走进厨房的一刻,夏醇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莫名其妙的噩梦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刺激他。
料理台上横七竖八摆着几个沾着一点豆乳奶油的透明盒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堆果皮、罐头盒、包装袋。他难以置信地看了许久,又赶紧打开冰箱,原本码放在里面的甜点、昨天买回来的食物全都没了,那些垃圾的确就是本该冷藏着的食物的残骸……
夏醇面无表情地走到料理台前,看着仿佛被十个灾民洗劫过的犯罪现场,默默揪下两根胡子。突如其来的疼痛终于让他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
A.家里进了贼,还不止一个,并且专门对食物下手。他需要立刻报警。
B.他梦游了,自己在无知无觉中大快朵颐,把冰箱清空了。他需要去看医生。
夏醇想了想,见厨房里还剩下调料、大米、生肉这些无法直接吃的东西,便蒸了一锅米饭,从冷冻层取出一小袋鸡肉化开,切成几条用热水烫熟剁碎。
再用盐、胡椒、鸡汤粉、麻油、料酒和白糖做了酱汁,跟鸡肉碎和葱花搅拌在一起。他取出一片芝士撕碎,跟鸡肉一起捏了八个饭团,并贴上了海苔。
夏醇将四个饭团装进保鲜盒里,换鞋离开了家。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过一会儿,卧室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