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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起居八座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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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是一场交换,那对你我,才真正的没有尊严的吗?”

    朴厄绯身子轻轻一颤,转过身来扶起韩锷。两人都是汉人,朴厄绯多年以后,才终于在一个汉人身上感到了一点亲人之感。她觉出韩锷真的是对自己敬重,哪怕自己做了多少在汉人来说是不齿的事情。她扶起韩锷,口里低声道:“那药草要三煎三洗才能用,你该知道吧?祖姑婆一定跟你说过用法的。记着,你欠我一个情,还不只一个,是两个,因为我以后还会告诉你小计真正的出身来历。我出来久了,现在必须回了,所以没空说。以后,你一定要记得欠我的这个情,一定要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啊。”

    说完,她转身就走。韩锷追出门外,却见门口猛地闪出一片刀光来,对着自己背心就砍下。他中毒之后,反应不快,身子一侧,只觉背心一凉,已经受伤。他就要还手,耳中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厄绯,你怎么在哭?为什么刚才要遣走我?你被欺负了?是不是我来晚了?我杀了他为你解恨!”——是格飞。出刀的人是格飞。

    那边朴厄绯已疾道:“不是,你快走。事已成,你以后仰仗韩宣抚使处正多。”她极力压抑着喉中的激动。韩锷的手已挥到了那人颈侧血脉,一击之下,那人必将毙命。格飞一愣,已收刀止住,尴尬地望着韩锷说不出话来。韩锷却微微一笑,看着夜色中这一远一近,一行一伫的两个身影,忽然觉得这场人生还是很美好。他看了持刀呆立的格飞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不送送她?放心,就光是为你这一刀,我也会答应你们的事的。”

    说完,他先转身走了。

    伊吾城王位之争已争执了很久,但却也定局得很快。当然这很快也是有步骤的——先是格飞亲率随从亲自到连城骑中对‘覆’营伊吾兵士进行考赏。连城骑虽出自十五城,但其中兵马却归韩锷这个宣抚使全权统领,这时营中为韩锷派下留守的却是高勇。高勇已接到韩锷书信,很正式的接待了格飞。伊吾将士见格飞受到统领如此礼遇,对格飞也就多了分钦敬。何况这批将士中本就有不少出自格飞一派,在他们鼓动下,从此连城骑中伊吾一营之人马自然认格飞为主。

    此后,当格飞回到伊吾城时,库赞以安抚使的身份亲自设宴将他款待,又拨亲兵一队与他做护卫。再后来,就是韩锷亲差了十名龙禁卫前往伊吾,协助格飞。这几件事一做,伊吾城中上下也就知道韩宣抚使属意的伊吾王是谁了。他们全城此时对韩锷本多仰仗,何况大家又甚感念当日他亲手格杀宗咯巴,使伊吾城得以脱离羌戎控制,报了血海之仇。加之格飞本人又颇有德能,于是全城敬服,也就默认了格飞成为新的伊吾王。

    到格非迁入王宫之日,杜方柠得韩锷之书,还以副使之身份亲往道贺。她与韩锷两人在这十五城百姓中本已成为传说中的人物。她一露面,就等于朝廷露面,至此大局已定了。就是还有人心怀不满,却也不敢再露出表面。何况,传说中再过几日,韩宣抚使还要亲来伊吾。据杜方柠云,她已受韩锷之命上书陈请,请皇命认命格飞为伊吾王了。

    但这些日子韩锷在居延却一直未动。倒不是为了小计的病——余小计的病自从他求得“徒然草”后,三煎三洗,加上他道家养气高手拚以一身真力伐骨洗髓,那先天里带来的胎毒之伤却也渐渐好了。只见这小子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起来,韩锷托阿姝日日与他煎药调养——小计这些日子和阿姝混得那才叫一个熟!他一向不喜欢杜方柠,却分外喜欢阿姝。韩锷见这两日阿姝给他端来药时,他常苦着脸闹起性子不想吃,就知这小东西的病势果无大碍了,私下底常笑着对他道:“你别老欺负姝儿姐姐好性。你要再老对她这么拧着,我可就要打你了呀。”

    小计嘻嘻一笑:“锷哥,我怎敢欺负她?你要是娶了她给我做嫂子,我保证乖乖得比谁都听话。”韩锷“呸”了一声,心道:这小厮分明还在记恨方柠,却也不理他。那余小计一脱伤病所控,暗地里就精研起他大荒山一脉的心法来。韩锷有时撞见了,却见他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册子,那却是一本名为《何典》的书。大荒山无稽崖一脉果然荒僻,连心经也起得名字古怪。韩锷体贴小计的伤,叫他不要这么早苦练,小计却一笑道:“锷哥,我要早点练好,好帮你解‘阿堵’的盅。”韩锷一笑,也不当真。

    他这些日子迟延不动,却也是为居延城里另出了一件事。——他本来因为小计之事已了,该回石板井连城骑中巡视一下,以备羌戎再来攻伐的。但格飞出任伊吾王的事把他拖了一拖。他遣使传信,布署罢自己对格飞立为伊吾王之事的支持后,那天一早,却见余小计慌慌地跑了进来。韩锷见他一脸通红的样子,想来跑得很急,不由问:“什么事?”

    余小计道:“锷哥,居延王暴毙了!”

    韩锷手里正拿着一杯茶,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松,那杯子落到地上,啪地一下碎了。他还有点不太情愿相信,却见朴王妃前来报丧的使者已到。

    韩锷心中一冷,他没料到——但他也该料到的,朴厄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以她下毒之能,还有什么做不到?她一直差的不过只是一个外势,如今,外势已有,格飞接任伊吾王之局已定,他汉家天子使就在居延城,那她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但他还是想不到这女人会这样……辣手。

    他没说什么,进宫去见朴厄绯。朴厄绯的面上却不见喜怒,极为端庄,不太哀戚也没有别的神色。韩锷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直直往她眼中望去。朴厄绯也没有怯缩,反直直地迎接着他的目光,直到韩锷都不好盯视她了。

    韩锷走到居延王的棺前,低声对朴厄绯说了句:“节哀顺变。”他自己都觉得这四个字自己说得多么虚假。朴厄绯躬身答礼。两人虽没有说什么,但彼此心中已有问答。朴厄绯直直地望着他,在无语中其实什么都承认了。她不避忌韩锷,因为她明知此时此刻,韩锷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他绝不能让居延城乱套,更绝不能把自己这个冒名的宗室之女称为凶手、公之于众。

    土屋一见,原来徒然草只是个引子,那格飞要当伊吾王也不过是她图谋的第一步,韩锷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在这塞外孤城,内乏亲旧外无强援的状况下是怎么活过来的。他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女人——女人呀女人,那一夜与她在土屋相见,她是如何的热情又坦诚?就是暗算也是出于热情。想起那日的她,韩锷真难相信今日这如此诡诈的阴谋也同样出自于她手。他盯着棺中的居延王的胖脸,伸手一翻眼睑,已可确认为中毒——他与阿姝相识多年,对用毒一道多少还明白个大概。

    朴厄绯只静静地看着他,韩锷说:“后事如何处理?”他心里头一次对那个已死的居延王起了丝怜悯之情。朴厄绯静静地道:“死者已矣,又有什么好处理呢?不过多做陪葬,让他泉下安生罢了。倒是生者前途待定。这居延一城,却要仰仗韩宣抚使来安抚了。”

    韩锷叹道:“可居延王并无子嗣。”朴厄绯忽抬起眼:“不错。但是当此时局,把居延城冒然交托给谁似乎都不太稳妥。韩宣抚使,居延原有女王之传统。小女子想托庇于宣抚使羽翼,践此王位,不知韩宣抚使意下如何?以后与羌戎对敌之局,我也可为朝廷一尽绵薄。可否请韩宣抚使奏闻朝廷,沿袭前例,封我为‘太夫人’或‘王夫人’,以正名号,代朝廷督统此塞外孤城?”韩锷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的掌心却感到一片冰凉——又一条人命,送在他手里了。

    而这就是:所谓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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