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不论他什么时候回家,府前那棵合欢树下都会站着一人等他。
那人长及他肩头的位置,就再也没长了。爱松垮拢着发带,着青白的衫。露着修长净白的手,在树下一圈一圈转,捡几片落叶或碎花。一圈一圈,也许是清晨,也许是深夜,一圈一圈。
等着他。
头几次辛靖没留意,后来只要在离津周围,再疲再累他爬也要爬回家。吴煜起初不知这回事,听后还笑他没断奶,就爱黏着娘。直到一次回程已经三更,辛靖前一天一夜没睡,骑在马背上都会打困摇晃,还要赶回家,吴煜才闭了嘴,再也没拿这事打过趣。
那棵合欢树长得又高又大,花开的时候粉红团雾。他觉得辛敬往底下一站,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画。为了看这幅画,他摔过一次马,结果摔下去半天没起来,惊了吉白樾等人一跳,下来一看才发觉他是摔下去直接睡着了。想停下来抬人打个帐篷,他又倏地醒过来,往马上一趴,继续往回赶。
他就是这样,心疼他二弟等着他,却也不愿意说一声别等了。
因为他喜欢。
只要记得辛敬在树下等他的样子,泥水他也喝得下去,千里路万里路他也跑得欢快。可是他从来不去深思,他把这当成兄弟情谊,他就是这么喜欢他家小敬,从辛敬还是个小猴子的时候就喜欢。
却从没想过,如果这个人换成辛笠,他会不会胖揍一顿扔回去。
辛靖还不到二十岁,他年轻,纵然一度表现着他的沉稳内敛,却也有些不自知的张狂和放肆。这个时候他开始在北阳军中显露头角,并且十分迅猛的崛起,带着他一众亲信,野心勃勃的开始自己沙场峥嵘。
大苑时不时要和北阳边境摩擦,三十二部的骑兵得意时会拉着哨撞开柔回的警戒,无视骂声嚣张的在前跑马。辛靖就是和这样的混蛋们打交道,把自己练成了外表人模狗样,里边更加混蛋的人。
一年冬,他回家过年。
席后辛笠吵着要带话还说不清的幼弟辛弈守岁,燕王妃身体已经不大好了,燕王难得回来,自然要陪媳妇。将他们兄弟四个一拎川踹出门,让他们自己乐去。
辛靖席前还去了北阳军的年宴,喝得有点高,却不觉得自己醉。冰天雪地,他家府上檐下都垂着漂亮的灯笼,他带弟弟们到自己院里,拿出了早给备着的烟火,放给弟弟玩。辛笠爱玩,拖着小小一团的辛弈在光芒里打雪仗,他就抄着手,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
看着看着,就落在不远处一截白皙的后颈上。
辛靖也不知道怎么,他看得自己都察觉到迷恋,他靠在那喊了声,“小敬。”
辛敬闻声回首,爆声中他的眉眼在光暗间忽隐忽现,让辛靖看不够的生出渴望。
辛靖抬了手,招了招。
辛敬转回去又看了眼烟火,才拢着袖,慢吞吞地往过来走。站在阶下时得抬头看辛靖,才到胸口的位置。他道:“说。”
辛靖微微笑,“你今年还没对我说过吉祥话。”
辛敬想都不想,“过年吉祥。”
辛靖咽了一下,伸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太敷衍了。”触感非常好,好到他的手不经意的移到了后面,冰凉的指尖滑过了辛敬的后颈。
两人俱是一震。
辛敬是被凉的,辛靖也是胸口震动,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冷。”
辛敬偏开头,辛靖的手就空了。他动了动唇角,却没说出话。可是下一刻辛敬就拿了他的手,拢在自己袖里,贴捂在自己的手背上,道:“捂一下。”
他大哥不知怎么回事,直愣愣的呆在那里,盯着他像是丢了魂。辛敬也不问,就更加直愣的回望过去。两个人这么对视,二傻子似的。
一个雪球飞过来,辛靖抬了另一只手给辛敬挡了,这才转开眼,睨向一边探头探脑的辛笠,“带好小弈,别烫着了。他要是烫着了,今晚我就泡你在池子里待一夜。”
辛笠吐了舌,明明是个少年了,笑起来还像个大男孩,灿烂又天真。他道:“辛弈胆子小着呢,烫不着。哥,你们这是干嘛呢?两人跟对了眼似的,钉着装木桩啊?”
“是啊。”毒舌辛敬倏地醒了,转头看着三弟,“对了眼,就跟你见了人家萧嫣,就差流口水了。”
辛笠脸也不红,笑得更可爱真挚,“那我们和人家晖阳侯是朋友,他闺女我自然要照顾了。见着美人不仅要夸赞,露出惊艳的神情才是点睛之笔。”
“那你挺厉害的。”辛敬没表情,“点睛之笔点的和哈巴狗似的。”
辛笠哈巴狗:“......汪汪!”羞愤的转身找他幼弟去发泄一腔悲愤之气。结果连话都说不清的辛弈这次却学的清楚,一见他往自己跟前走,立马乖巧的大声道:“汪汪!”
辛笠:“......”兄弟是什么,我要找娘。
“哈巴狗似的。”辛靖低声对辛敬笑,贴覆在他袖里的手突然把他的手全部包握起来,“来岁平安,小敬。”
辛敬原本只要点头就可以了,可这一次他点了头,耳垂却烧起来。他垂眸盯着自己脚下的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滚烫,烫的他明明有些不妥,却又不舍得推开。
这一年之后,辛敬的笔越来越出名。山阴有座南睢山,山上有位大家,叫南睢老人。南睢老人来北阳三次,均是为了求得辛敬为徒。可是这一年燕王妃身体不佳,燕王与辛靖在外紧张,下边还有两个弟弟,辛敬便拒了。
这事辛靖不知道,在柔回一次“外猎”回来时才听闻。所谓的“外猎”,就是在外打猎,猎物是大苑的侦查骑兵。他回来时正在打理自己一身的土,就听练拉弓的吉白樾道:“二公子厉害了。”
“嗯?”辛靖擦了后颈,想起那夜同样是后颈的一滑,不禁先露了笑,“这不当然的事吗。先前晖阳侯来府里,说在京都收了贺家的小公子,长得俊又学得好。”他将帕子丢盆里,穿着外衫道:“这两点谁比得过我家辛敬。”
吉白樾拉弦的指一滑,他忍了忍,还是露出不忍听闻的样子,无奈道:“公子咱谦虚一点成不成,哎呦,二公子天下第一。”
辛靖探手过去拎出他的弓,在手上掂了掂,抽了一旁的箭,对着远处的靶拉开弓,“这次做的重量合适,你臂力异人,这把坏不了。”说着登时松指,那箭嗖的直钉靶心,撞得靶前后摇晃。“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二公子在我心里还真是天下第一。”辛靖笑着将弓还给吉白樾,“我给这弓起个名字,不然太丢吉白将军的份。‘人攀明月不可得’,就叫‘攀月弓’、‘破风箭’。”
“好。”吉白樾爱惜的摩挲着弓,道:“我在前边听人说,南睢老人都去府里请二公子了,二公子拒了又去。”他比划出手指,“整整三次,我二公子大名更显啊。”
“南睢?”辛靖一顿,“山阴的?”
“山阴南睢山。”吉白樾道:“皇帝都请不到的大贤。”
辛靖笑了笑,转头做自己事去了。他理着案上的军务,心情却不如开始好。辛靖说不出什么味,他靠在椅上,发觉自己从未想过辛敬会离开他到别处去。
哪怕是为学,他从未想过。
......或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