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仙女绳

如飞。

    润九这才发现他敏矫无比，步履生风，踏水如龙，三五脚步距离，眨眼便远隔十数丈开外，几乎就快要追不上他。

    再往里去。

    劲竹凌云，翠叶翩飘。

    竹圃精致，格局别雅，大理石围砌，鹅卵石打底。

    三五成群，四六结伴的火红艳纹异蛛懒趴趴地躺在鹅卵石上，眼帘眯乎，爪牙微收，慵懒如蠕虫之般，十分惬爽。

    “火狼蛛？”润九俊眉微拢，神情微凛，极是意外。

    火痕异蛛，鸡蛋大小，红铠铁甲，通身幽红，如火燎原，体毛如针，獠牙铁齿——正是血宗秘物，火痕狼蛛。

    “先生是不是疑讶为何血宗秘物会出现在这？”渔老大停下步子，眯眼看他，笑问起来。

    “万宝阁果真名不虚传，就连血宗圣虫都尽在捻指之间。”润九淡淡回笑。

    “江里鱼儿多着呢，可没有哪家之分属。”渔者的言喻，自有一番哲理。

    “渔老大意思，谁打捞上来就属谁家的了？”润九轻笑着看他。

    “先生不愧是先生，大道通天。”渔老大笑说一句，伸手道：“先生里边请。”

    转过斜亭，

    步入廊道。

    廊道木壁之上，镶嵌着诸多抱枕大小的紫晶冰盒。

    盒中丁几、怪哉、虺蜮、蚨岣、伊蝥，夜精…上古异虫毒物，一览无遗。

    “果真万宝阁。”润九微呼一息。

    也不知先前狸阡陌看到此景——他们血宗圣物，被人圈养于此，又作何感想？

    须臾，他眸光闪落在边侧两只冰盒里边

    ——蚯蚓之般的白色蠕虫，百十只纠缠在一起，缠绕得有如肠粉，会蠕跳的肠粉，数百只黏答答滑润脑袋左右拉抻着，彼此较劲，互不相让，将圆溜溜的肠粉拉跳得有如千爪鱼之般，千丝万缕触角，如蚂蟥一样爬涌着

    ——好似活生生的脑髓在眼前噗呲噗呲蠕跳着，让人的心跳也不由随之节奏缓慢蠕动起来，卟吱卟吱的黏稠蠕动声，好似咽喉间黏覆在喉膜的唾液，一咕噜一咕噜地往下咽。

    “旱蛭…？”

    润九略是一怔，头皮间细胞微微一紧。

    不，

    那是仙女绳。

    仙女绳

    ——上古秘物异虫，乃是上古冥尸脑髓当中剔除下来的寄生异虫。

    自盘古开天地，启轮回之盘，孕岁月于盘中，岁月喜白色，见黑者厌恶，出生时见发色为黑，怒而拔之，一缕青丝随风散化，遁匿九天，化变为龙，唤作冥尸，冥尸汲岁月血脉而生长，通天神广，不死不灭，不入轮回，跳跃时空，吞天食地，翻转乾坤，衍洪荒妄地，烈禽猛兽。

    后，岁月斩冥尸九头于西方，九头落西海，剔脑虫于水，遂生黑，麻二龙于沧海。人仙温如梦历游西海，见二龙翻海吞天，尾陷神州，拔剑而斩之，遂得天地平升，四海归静，八荒合一。

    润九当初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一缕青丝，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后被他的挚友，温家始祖，人仙温如梦所斩杀的黑乌，麻青二龙脑髓异虫，历经千万年后辗转又被血宗开派祖师机算子于岭西海滨所得，传延至今。

    仙女绳经人七窍五孔遁入大脑，吸食脑髓，而后仙女绳盘结成脑髓，故又有‘仙女髓’之称，吞噬人元神心智，化作傀儡——仙女偶。

    “渔老大？”

    正恍惚间，

    渔老大有如泥鳅般钻入春帘眨眼而逝，鱼入大海，觅无踪影。

    “倒真是身手敏矫之人，难道是我脚步苍腐老迈了？”润九只能如此唏嘘感慨。

    叮～哆～咪～

    倏忽间，一阵优雅古筝旋律掠入耳来。

    “天音律？”

    润九略是一怔，微微皱眉，寻着旋律飘来的方向而去。

    一道身影突兀扑袭眼帘，

    绿衣飘然，迎风生舞。

    “玉山积云女弟子？”润九眯眼看她。

    柳瓶儿神情呆滞，举止机械僵硬，好似一个被牵扯着的木偶人儿，步伐嘎嘎作响，两眸幽红似火灼。

    诧异间，

    古筝音律骤急。

    势若海浪涛滚，奔涌袭卷。

    叮～

    一节狭长音符倏然飘开。

    润九俊眉倏地一拢，疾退数步。

    轰～

    爆裂炸开，地动屋颤。

    好在反应神敏，先前站立着的那个位置早已被凛厉剑气劈斩得七零八落，漫天碎片如雨下。

    “二玄入冥境？”润九神情微凛。

    柳瓶儿入冥境二玄剑意，修为不俗，当属玉山积云拔萃子弟。

    刹那间，

    吱喳喳凛厉剑气有如闪电般炸裂开来，随着哗啦啦紫晶冰盒咔呲呲崩碎，里边的仙女绳啪嗒嗒跌坠在地，肠粉猝然炸开，万千只蚂蟥般的蠕虫爬散开来，白茫茫一片。

    “……”密集恐怖症。

    润九疾身后退。

    脚底‘吱’地一声炸响，粘稠白脓爆裂开来，溅打在一尘不染的白衫上边，斑斑点点，浓烈恶臭气味扑鼻打来。

    “该…死…！”声音无比烦闷，只觉头皮发麻。

    话音未落，

    一团幽红身影猝然撞扑眼帘。

    红荔如火，掠空袭卷，手中黑铁长剑直指眉心。

    红绿交错，左右交攻，凛凛剑气迸溅而走，竹廊哗啦啦炸崩开来，碎屑四飞。

    润九疲于应付，一边得防备两位修为不俗的玉山积云女弟子，另一边又得忧虑脚下时刻蔓延而来的蠕虫。

    两心二用，苦不堪言。

    若是以前，凭他三十万年修为，岁月、无忧两把神剑在手，收拾两个后辈子弟，只在弹指刹那！

    可是现在。

    呃…

    他修为散尽，三十万年时光沉浸在叶落水身上，岁月、无忧两把神剑也已传授于他。

    如今的他，只不过俗世凡子一个。

    润九俊眉深深挤拢，俊美的面颊悄然爬起丝缕细汗。

    只得啧牙用手中雨伞来驱赶。

    蠕虫太多，剑气利疾。

    为闪躲脚下潮洪般蔓延开来的洪流，步伐逐渐凌乱，一个趔趄，踉跄前栽，身子绊跌在地。

    能让岁月上神如此这般狼狈不堪，万古难有！

    凛厉剑气早已疾啸而至，撞扑眼帘。

    两把寒光凛凛的黑铁长剑直逼瞳孔，近在咫尺。

    “不曾想…我堂堂岁月，居然是会身丧于此。”润九心头一凛，摇头苦笑。

    叮～

    古筝骤停。

    柳瓶儿、红荔二人蓦然收回长剑，犹受指令调动之般，咯吱咯吱扭转着生硬颈脖，机械往前走去。

    “仙女偶？”

    柳瓶儿、红荔二人，正是被人种下了仙女绳，成了仙女偶。

    莫非墓中火狼蛛…与万宝阁有何干系？

    润九拢眉沉吟片刻，心中隐隐爬起丝缕心悸疑虑。

    他爬起身子，深吐了口气息，摇头沙哑自嘲：“好在无人在旁…不见此狼狈。”

    还来不及擦拭白衣之上的污垢尘灰。

    一道雅然声线，已然随风飘起。

    “先生受惊，还请雅阁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