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的书,他有什么消遣的方式,他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的,跟他进行长时间的交谈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传染的威力非常大,它不仅可以逼迫个人接受某些意见,还能让他接受一些感情模式。传染是一些著作在特定时期受到蔑视——我们可以以《唐豪塞》为例——的原因,几年之后,出于相同的原因,那些对这一态度大批特批的人,又会对它们赞赏有加。
群体的意见和信念尤其会因为传染、而绝非因为推理得到普及。当今,在工人阶级之中广泛流传的学说,是他们在公共场所习得的,这是断言、重复和传染的作用成果。当然,每个时代创立的群众信仰的方式,也大都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勒南曾经正确地把基督教最早的创立者比喻为“从一个公共场合到另一个公共场合传播他们的观念的社会主义工人”;当伏尔泰在谈及基督教时也曾观察到,“在一百多年里,接受它的只有一些品质最恶劣的社会败类”。
必须指出的是,同我之前提到的情况相似,传染在对广大的民众产生作用之后,也会扩散到社会的上层。今天我们能够看到,这种现象已经出现在了社会主义的信条之中,它正在被那些即将成为它的第一批牺牲者的人所接受。传染的威力如此之大,甚至个人利益的意识也会在它的作用之下消失得毫无踪影。
我们可以用它解释一个事实:获得民众接受的每一种观念,最后总会以其巨大的力量在社会的最上层站稳脚跟,无论获胜观念的荒谬性是多么明显。这种由社会下层对社会上层的反作用是个更加令人惊奇的现象,因为群众的信念或多或少总是出自一种更加深奥的观念,而它在自己的诞生地却一直都没有产生任何影响。领袖和煽风点火的人被这种更深奥的观念征服以后,就会把它据为己有,加以利用,对它进行歪曲,组织起能够让它再次受到歪曲的宗教派系,随后在群众中加以传播,而他们会使这个歪曲的过程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观念变成广大群众所信奉的真理,它就会回到诞生自己的地方,对一个民族的上层产生影响。从长远来看是智力在塑造着世界的命运,但是它所产生的作用是间接的。当哲学家的思想通过我所阐述的这一过程最终获得胜利的时候,提出这些观念的哲学家们早已化为尘土。
3.名望
通过使用断言、重复和传染进行普及的观念,在环境的作用下获得了巨大的力量,这时它们就会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神奇威力,即所谓的名望。
无论掌控着这个世界的力量是什么,无论是观念还是人类,都会用一种名为“名望”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来加强它的权力。任何人都明白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但是它们的用法却极为不同,所以不能轻易地对其做出定义。名望所涉及的感情,既可以是赞赏,也可能是畏惧。有时这些感情是它的根基,不过就算没有它们,它也可以完好地存在。最大的名望全都归死人所有,他们就是那些我们不再畏惧的人,例如亚历山大、恺撒、穆罕默德和佛祖。另外,还有一些我们并不赞赏的虚构存在——印度地下神庙中那些面目狰狞的神灵,但是它们因为被赋予了名望而使我们感到恐惧。
现实当中的名望是一种通过一个人、一部著作或一种观念来作用于我们的大脑的支配力量。这种支配力量会让我们的批判能力完全瘫痪,用惊奇和敬畏填补我们的灵魂。就像所有的感情一样没有办法解释说明,但是它好像同具有吸引力的人物所引起的幻觉没什么两样。名望是所有权威的主要原因。无论神灵、国王还是美女,只要失去它就会丧失统治的能力。
各种各样的名望可以被分为两个主要的类别:一类是与生俱来的名望,另一类是个人的名望。与生俱来的名望是名字、财产和名誉作用的结果。它或许同个人的名望有所不同。与之正相反,个人的名望为一个人所特有,它可以和名誉、荣耀和财富共存,或是由此得到强化,但是在缺少它们的情况之下,它也完全能够存在。
后天获得的名望或是人为的名望更为普遍。仅仅了解一个人占据着某种地位、拥有一定的财富或等级等这些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他享有名望,即使他的个人价值有多么微不足道。一身戎装的士兵,身着长袍的法官,总会获得名望。帕斯卡尔非常正确地指出,长袍和假发是法官的必备品。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他的权威就会大打折扣。即使最狂放不羁的社会主义者,也会时不时地受到王子或世袭贵族的外貌的影响。得到这种头衔能使剥削商人变得极为简单。
我在之前提到的这种名望,是由人表现出来的,除了这些名望之外,还有一些名望体现在各种意见、文学和艺术作品等事物中。后者的名望通常只不过是长时间重复的结果。历史,特别是文学和艺术的历史,仅仅是在持续地重复一些判断。没有哪个人愿意证实这些判断,任何人最终都会重复他从学校里习得的东西,直到出现一些再也没有人胆敢胡乱歪曲的称号和事物。对于一个现代读者来说,仔细研究荷马的作品一定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但是谁又愿意冒风险说出这样的话?巴台农神庙依照其现存的状态,就只是一堆完全勾不起人们兴趣的破败废墟,但是赋予它的巨大名望却让它看起来不像是个破败的样子,而是与所有的历史记忆紧密相连。名望的特点就是能阻止我们看到的事物的本来面目,完全毁掉我们的评判能力。群众就如同个人一样,总是要对一切议题有现成的看法。这些在大众中普遍流行的意见独立于它们所涵盖的真理或谬误,只受制于名望。
我现在再来说说个人的名望。个人名望的特质同我在之前谈过的人为的或是与生俱来的名望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独立于所有头衔、所有权威的特质,只有一小部分人具备,它能够使他们对周围的人展现出真正神奇的吸引力,即使这些人与他们的社会地位平等,而且他们也不具备任何平常的统治方法。他们会强迫那些聚集在他们周围的人接受他们的想法和感情,群众对他们的服从,就像是可以毫不费力吞掉人的丛林野兽顺从于它的驯兽师一样。
群体中的伟大领袖们,例如佛祖、耶稣、穆罕默德、圣女贞德和拿破仑,他们都拥有这种极高的名望,他们之所以被赋予这种名望主要是因为他们所获得的社会地位。神灵、英雄和各种教条,之所以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大行其道,都是因为他们拥有深入人心的力量。当然,我们不能探讨他们,因为一旦我们开始探讨,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之前援引的伟大人物,早在他们成名之前,就已经具备了笼络人心的力量,倘若他们没有这种力量,也就不会成为伟大的人物。例如,拿破仑在他的荣耀达到顶峰的时期,享有无穷无尽的名望,只是因为他拥有权力,但是,当他在没有任何权力,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时候,就已经被赋予了这样的名望。当他还是一个不被人所熟知的将军,因为有许多重要的人物需要被保护,于是他便被派去指挥意大利的军队,他发现自己的身边都是一些脾气暴躁的将军,他们总是想要给这个被总督派来的年轻的外来者一点厉害看看。在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他没有借助演说、姿态或威胁,那些将军在第一次看到这位即将成为一名伟大的将军的时候,就全都被他折服了。泰纳从当时的回忆录中援引了这段颇为有趣的会面的描述。
师部的将军里面包括奥热罗,一个一身蛮勇、恃强凌弱的武夫,他为自己的魁梧的身材和勇猛而感到骄傲。他来到了部队的营地,对巴黎派给他们的那个暴发户感到非常不满。关于他们所获得的有关这个暴发户到底怎么强大的描述,奥热罗打算用蛮横的方式对其不予理睬:一个巴拉斯的宠儿,一个因旺代事件而得到将军头衔的人,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就是在大街上打架,相貌平庸,有着数学家和梦想家的名望。他们被带了过来,波拿巴让他们在外边等着。终于,他佩戴着自己的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戴上了帽子,解释了他采取的措施,发出命令,然后让他们离开。奥热罗始终都一言不发。只有当他走出大门后他才重新找回了自信,让自己可以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地讲话。他非常赞同马塞纳的看法,这个小矮个儿魔鬼将军让他感到无比敬畏,他无法理解那种一下子就将他压倒的气魄。
成为一位大人物之后,拿破仑的名望与他的荣耀与日俱增,至少在他的追随者眼里,他和神灵的名望已经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旺达姆将军,一个粗汉、大革命时代的典型军人,甚至比奥热罗还要狂野,1815年,在同阿纳诺元帅一起登上杜伊勒里宫的楼梯时,他对元帅提到了拿破仑:“那个恶魔般的人物使用了能够迷惑我的妖术,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这种妖术为什么会这么厉害,我只要一看到他,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甚至能够让我钻进针眼,纵身跳入火海。”
但凡是跟拿破仑有过接触的人,都能产生这种神奇的影响。
达武在谈及莫雷和他本人的奉献精神时说道:“假如帝王对我们说,‘巴黎应该在没有任何人离开或者逃走的情况下被摧毁,这在我的利益政策中是至关重要的’,我很确定,莫雷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不过他还没有固执到不想让他的家人离开这座城市。而我十分害怕这个秘密会被泄露出去,我会让我的妻子和孩子们留在家里。”
必须铭记这种命令令人惊叹的力量,才能够理解拿破仑从厄尔巴岛返回法国的不可思议的举动——他只身一人,面对一个对他的残暴统治已经感到厌倦的大国,却可以用犹如闪电一样的速度征服整个法国。他只需看一眼那些被派来插手他的事务的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完成自己使命的将军们,他们全都在没有经过任何讨论的情况下就妥协了。
英国的将军吴士礼写道:“拿破仑,一个来自他的王国厄尔巴岛的亡命之徒,几乎是在只身一人的情况下来到法国,没有发生任何流血事件,几个星期就把合法国王统治下的法国权力组织推翻。想要证明一个人的权势,还有比这更令人震惊的方式吗?在拿破仑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从始至终,他对同盟国到底施加了多么非比寻常的权势!他们让他牵着鼻子走,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够打败他们!”
他的名望比他的寿命长久得多,而且与日俱增。他的名望让他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侄子成了帝王。就算在今天他的传奇故事仍旧不绝于耳,这完全能够看出对他的怀念是多么强烈。为所欲为地迫害人,为了一次次的战略入侵,就让数以百万计的无辜的人丢掉性命——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名望和付诸实践的天才,人们就会同意你采用这种做法。
毫无疑问,我所谈的都是名望的一些非比寻常的事例。不过,为了对那些伟大的宗教、伟大的学说和伟大的帝国的起源有一个清楚的了解,提及这些事例是非常有好处的。如果没有这种名望对群众产生的影响,这些发展就会成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名望并不仅仅建立在个人的权势、军事的辉煌或宗教的震慑之上。它可以有一种更加平庸的来源,其影响力仍是相当巨大的。在我们生活的时代里,出现了若干事例。在这当中最震人心魄的事例之一,就是那个把地球的大陆平均分成两部分,并且让这两部分之间保持密切贸易联系的杰出人物的事例。他之所以能够在他的事业中取得成功,完全要归功于他无比强大的意志力,也因为他能让周围的人着迷。为了克服他遇到的一致反对,他只能用自己的实际表现做出回答。他的语言不拖泥带水,在对强烈反对他的人面前施展自己的魅力之后,能够跟那些人成为朋友。特别是英国人,极力反对他的方案,但是他一出现在英国,就拉到了许多选票。晚年他途经南安普顿,在他经过的路上响起了钟声;而在今天,又有一场运动在积极运作中,要为他竖立一座雕像。
征服了应该征服的一切——人和事、沼泽、岩石、沙地——之后,他不再相信能有什么事物阻碍他前进了,他打算在巴拿马再挖一条苏伊士运河。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老套路开展这项工程,但是他的年纪大了。此外,虽然他有移动山石的信念,可是如果那座山峰太过高耸,也是不可能被移动的。山峰奋起反抗,随后发生的不幸,也让这位英雄身上耀眼的光环黯然失色。他的一辈子既解释了名望如何出现,也解释了它如何消失。在取得了足以同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相媲美的伟大成就之后,他却被自己家乡的官员贬为最卑贱的罪犯之流。当他离开人世时,没有受到人们的重视,在棺材所经过的地方,是一群非常冷漠的民众。只有外国政府像对待历史上每位最伟大的人物一样,怀着深深的崇敬之情对他表示缅怀。
我在上面援引的这些事都是非常极端的例子。倘若想要对名望的心理学有更加深入的了解,把它们放到一系列极端的事例中来看是十分必要的。这个系列的一边是宗教和帝国的创立者,另一边则是拿一件新大衣或一个新的小装饰向邻居炫耀的人。
在这一系列事例的两极之间,人类文明中的不同因素——科学、艺术、文学等——所产生的不同形式的名望,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且可以看出,名望是说服群众的一个基本因素。拥有名望的人、观念或物品,会在传染的作用下,立刻被人们有意或无意地模仿,迫使整整一代人接受某些感受或是表达想法的模式。通常来讲,这样的模仿是无意识的,这恰好解释了它的彻底性这一事实。那些临摹原始人的单调色彩和呆板姿态的现代画家,很少能够比他们灵感的源泉更富活力。他们相信自己的真诚,但若没有哪位杰出的大师让这种艺术形式起死回生,人们只能一味地看到他们幼稚低级的一面。那些模仿另一位声名大噪的大师的艺术家,在他们的画布上涂满了紫罗兰色的阴影,但是,他们在自然界发现紫罗兰数量并没有比50年前的多。他们是受了另一位画家的个性和特殊印象的影响,也就是说受到了他的“暗示”,尽管这位画家非常古怪,却成功地获得了巨大的名望。在文明的所有因素中,都能举出这样的例子。
综上论述可以得知,名望的起源与若干因素有关,在这其中成功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每一位成功人士,每个被承认的观念,仅仅因为成功这一事实,就不会再受到人们的质疑。成功是登上名望的主要台阶,它的证据就是成功一旦消失,名望基本上总是会随着它一起消失。昨天还在受群众爱戴的英雄一旦败下阵来,今天就会受到群众的辱骂。当然,名望越高,反应也就越是过激。在这种情况下,群众会把陨落的英雄视为自己的同类,为自己曾向一个早已不复存在的权威俯首称臣而予以报复。当年罗伯斯庇尔把自己的同伙和一大群人处死时,他拥有巨大的名望。当几张选票的转移夺走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时,他便立刻失去了名望,群众用整齐的声音咒骂着把他送上了断头台,就好像不久之前对待他的牺牲品一样。信徒们总是用难以抗拒的怒火打碎他们先前神灵的塑像。
缺少成功的名望,会在极短的时间里逝去。不过它同样可以在讨论中受到侵蚀,只不过消耗的时间要更长一些。然而不管怎么说,讨论的力量是非常可靠的。当名望成为问题的时候,它就不再是名望。那些可以在长时间里保持名望的神与人,对探讨都不会有半点容忍。为了得到群众的仰慕,必须同它保持一定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