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老乡,我也是多令多的!”
“我不是多令多的,不好意思。”
这是金丽没错,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即使她现在面色枯黄,但凭那别有一番风味的磁性嗓音就能认出是她。想来,她不想被人认出,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犯事后沦落到此地,固然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与一个自称是多令多同胞的人透露身份。至于她进到这儿的原因,我尤为好奇,她应该不是被多令多的权贵送进来,因为几乎全镇人都认为她罪该万死。
15
三周之后,医院曾经的两名常客现在每天跑到大楼门口,她们拉着横幅意在讨债,白色横幅上以红色字写着“狗院长!还我卖身钱!”
其中,象脸女孩用扩音器不停重复播放录下的语音内容:“无耻院长,有脸找小姐,没脸给钱!还我卖身钱!”
对于此景,我们每天可以望见一两个小时,全院人员均往窗外看,男男女女望得眉花眼笑,像是遇上什么喜事,似乎该院也从来没有喜事出现。她们的抗议行为即带给全院上下无尽的赏心乐事,连一贯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员也禁不住被逗乐,而对着我们露出笑脸。
惟有院长黑丧着脸,他在公开场合告诫助理和工作人员说:“让她们在门口撒野,不用管她们,闹不了多久的。”
由于院长厚颜无耻,不怕院内的人望见这一幕,而院外的人也几乎不会见到此景,所以他没有过多担忧。几天之后,如他所料,她们不再出现,想来是她们不能再继续耽误过多的时间在拿不到钱的人身上。
16
医院有人在传太阳的外形变得越来越大,气候也愈发炎热,一般人对于太阳的变化并不过于担心,因为大多人都晓得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大。
炎热午后,我在后院草丛处躺着观赏正在西边落幕的大太阳,许久没留意过它,今日望见,居然变得比过去要大三倍,橙红的光,橙红的云朵,渲染我眼前整个世界,或许它……就在我遐想中途,被人打断,有人叫道:“多令多小同胞。”
掉过头一瞧,是金丽。
“嘿!”
“你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你肯定知道我的事情吧?”
“知道,我同情你们的经历。”
我起身和她一起坐在草丛上,我们交谈许久。从其优雅的谈吐中,我了解到她离开多令多后的悲惨经历。女议员当初带着独眼的女儿离开家乡,出逃几百公里的途中,入住过雅黑省的水地难民营,里面部分为三角国难民,而其他的则来自不同的国度。
期间,她女儿感染上鼠疫,难民营由于条件有限,没有足够的药物,去医院则会暴露身份,因为母女俩已成为三角国的通缉犯,在难民营不会被查到的原因是由于这里的登记制度松散,难民们可以随意出入。但是,那里的环境肮肮脏脏,人们吃喝拉撒都在自己的那一两平方米的专属空间,与其说是难民营,却更像是流浪汉的大本营。
就在其女儿奄奄一息时,连喝一口水都咳出血的时候,她强行带着女儿去医院。医院离难民营有近两百公里,她们经过两天的颠沛流离,终究未能到达目的地,她们在路途生吃昆虫与枯草,夜晚即在枯草丛上过宿。
第三天,是她们相处的最后一日。女儿在行走的路途上,由于发热需要喝水,金丽叮嘱女儿呆在原地不动。取水回来之后,女儿却已不在原地,她走到悬崖边,恹恹的冷脸蛋,在此刻对着其母亲流下最后的热泪,也留下最后一句对母亲的遗言:“妈,自己保重!”
说完便跳下悬崖,金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女儿,如同一块岩石被扔下悬崖一般翻滚着下坠,岩石能承受这样的硬着陆,但是肉体如何承受得了呢?
金丽用石块堆叠在其女儿的遗体上,算是将其埋葬,她没有任何信仰,所以没有为女儿立墓志铭,也没有留下任何随葬品,但其女儿的年轻美貌,将永远留存于母亲的记忆。
“那你是怎么进到仁心的?”我问女议员。
“这个嘛,动动脑就行了。”她继续说道,“我失去了女儿,就成了一无所有的人了,这个世界到底哪个地方还能容得下我呢?”
她无依无靠独身一人,想到能逃避世俗一切的地方即是这里。她当议员的时候,已经了解过这座精神病院乱作一团的情况,所以她认为这里是她逃避通缉与虚度余生的理想地方。
于是,她流浪到仁心精神病院附近的度心镇,当时她在那儿等待着一个机会,镇上偶尔会有本院的工作人员过来接“病人”去医院,当她盯上机会的时候,便贿赂工作人员,如她所愿就这么进来仁心精神病院。
“女议员,你怎么看上去好象很平静?”我问道。
“可能是我经历过太多的东西了。开心是一种生活,愁着脸也是一种生活,平静也是一种生活。”她接着道,“我当初选上议员的时候,怀着伟大的理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微薄之力改变多令多的一些诟病,事实证明多令多和这个国家一样,都已经无可救药了。”
17
我没有将遇见金丽的事告诉瘦源,因为他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直至被揭穿后才肯坦白,因而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小秘密随意告诉他。
过去,在多令多的时候,我自己的小秘密总会告诉一些比较亲近的人,比如,曾经爱过的钰爽即是其中的人选,过去总会向她倾诉自己青春期的小秘密。但是,经过瘦源对我有所隐瞒的教训后,我懂得自己过去是易于轻信他人,也许人需要有时缄口如瓶。我们可以不欺骗他人,但拥有自己的秘密并没有犯什么过错。
然而,瘦源近来却主动告诉我关于他调查的一些情况。从他命悬一线的潜伏调查中得知,卡特教授有着自己的病态癖好,四十余岁的他坚信吃上一疗程的灵丹妙药就可以返老还童,还他曾经细滑的嫩肤,一疗程的灵丹妙药需要十个婴儿来炮制。
近几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各种方法希望能鹤发童颜,但却屡试屡败,这一次的“神药”让他抱有理想的预期,以他自己所修的医学博士学位来判断,他认为婴儿的皮肤光滑白嫩,吃了它们后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恢复年轻的肌肤。
他实施这一计划已经有两年时间,目前已经吃掉四名婴儿,婴儿来源于医院,他以诱人的条件说服女患者为其生育,婴儿一出生即成为他的专属“神药”,当然他不会告诉女患者是用来当美容药一般煮熟吃掉。
瘦源还告诉我,教授食用婴儿肉时,连调味品未添加都能吃出“珍馐美馔”的感觉,他如同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盘的肉瞬间给吞掉。瘦源还给我看过录下的视频,从教授的吃相可以看出确实如瘦源所述。
诚如教授所称的一致,他放行所有为他生育婴儿的妇女,还免费提供一辆单车供她们骑行回乡,至于妇女们踏出院门外的情况后就无人知晓。然而,不久之后,有一名妇女因付出多次怀孕的代价,却始终踏不出院门,同时也是因为她撼动医院的高层,促使管理层与病人的矛盾持续恶化。
记得刚入院的那一天,我站在一楼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感官仅能感受到眼前的画面,人群的喧哗声已被感官所忽略。眼前,年轻的小妇人站在众人跟前挖鼻孔,面黄肌瘦的男青年站在大楼中央处撒尿,另外有两队人在踢着一个头颅,以前在老家的冥山经常能瞧见人类的头颅,所以我一眼即认出他们踢的是一个婴儿的头颅。
当时,不知忙着踢“足球”的诸位,如何看待踢自己同类的头颅,抑或是他们实在无法知晓这个被踢着的“球体”为头颅。
当时我沉浸于洞察着眼前一切,一个仅剩一副骨架且露出一口黑牙的中年病友,从后面过来拍了我的肩膀,我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一开口即对我说道:“那是教授派发给他们踢的‘足球’。”
那一次之后,我再没见过他的出现,如同消逝一般。现在回想起当时教授派发的“足球”,其实就是他自己亲身骨肉的头颅。
18
医院开始印制出一批新的传单,传单的内容为鼓励病人向基因工程公司捐赠生殖细胞,捐赠者将获得一周的丰富晚餐作为回报,并且将获得基因工程公司颁发的书面表彰一份。
医院大部分的病人包括我在内都踊跃报名,当然这里指的是40岁以下的捐赠者,以上年龄的不具有报名的资格,所以没有报名的几乎都是40岁以上的病人。宣传单上注明:捐赠的生殖细胞将用于基因工程公司生产基因工程人,并称仁心精神病院的“居民”具有纯正基因的优越性,非常适合用于生产基因工程人。
事实上,后来我得知的答案恰恰相反,本质上,精神病院的基因对于基因工程公司而言,之所以属于“优秀基因”,那是他们不喜欢精英阶层的基因,甚至是普通人的基因他们都不愿意选择。他们喜欢精神病院患者的基因,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这类人愚不可及,易于被统治集团束缚。
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领认捐表。我填写完表格之后,医院的工作人员给我派发一个小瓶子,瓶子贴上一个标签,写着我的名字、年龄和民族,他们安排我到五楼排队捐基因。
五楼新建一排设施,有近十个小隔间,隔间没有门,仅有一道大红门帘作为阻隔,一进入到小隔间就能看到面前挂有一个屏幕,屏幕播放着古非洲人的性爱影片,工作人员先前已教会我如何取“基因”,以及完事后如何封存。
我在这里体验一番古非洲风情的性爱头脑风暴之后,将瓶子交给工作人员,便回去休息了。而女人捐基因则比较复杂,得通过打针后再进行手术取卵,但女人捐后的待遇要比男人的好,她们可享受两个月的丰盛伙食作为回报,并且同样可获得书面的表彰。
19
三周之后,我和金丽重现于后院交谈的画面,依旧是红日映照满院的诡异。她是院内仅有的几名未捐过卵子的女性之一,她跟我解释,捐卵子的代价太大,回报明显不公平。她问道:“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吸完汽油回家的清晨,我吃了一只长着四条腿的大火龙果,他们说我吃了一头猪。”我接着道,“我和我家保姆为自由恋爱,他们也要谴责。我就因这两件事被送进来这儿了。”
“你是被上几代人毒害的孩子,我觉得你本质上可能不坏。”
被上几代人毒害的孩子,我似乎理解其中的含义,如同有一位作家说过:每一代人何曾不会被自己的上一代人所毒害。
“你期待出去吗?”我问金丽。
“据我以前了解到的情况,他们不可能无条件放行病人,一般都是以不道德和不公平东西作为交换条件,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践踏生灵!”
“我还想着有一天能出去呢,看来是比较困难了。”我感到万念俱灰。
“想离开也不是没办法,穿越大楼后的树林,就可以逃出去了。”
“不是有大蜥蜴吗?我怕被它们吃掉。”
“我觉得它们吃人的说法只是一个传闻,可能是医院高层以此来吓唬我们,不试过又怎能验证出是不是真的呢?是不是?”她接着说:“再说,长期下来极少有人逃跑,又何来人肉给它们吃呢?我倒觉得它们是草食动物。”
“嗯,你说的倒真有道理。”
我在不刻意回过头看身后的时候,发现助理在一楼的窗口窥视我们的交谈,金丽觉得继续谈下去会不安全,毕竟我们是在谈危险话题,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回到各自的空间。
二楼有一个叫凯莉的女人,四十余岁,她当初一个人被强送进本院,近两年来一直想着为教授贡献一个婴儿,以换取离开医院的“通行证”。
一年以前,她怀上教授的孩子,怀孕九个月便出现流产的悲剧。虽然婴儿已经成形,但是对于教授而言,未出生的婴儿不能当作合格的“药材”使用,他断然拒绝接受一个死婴。
今年,她又为教授怀上一个孩子,这次在三个月后再次出现流产的悲剧,之后他与教授发生过几次性关系,均出现流产的悲剧。其后,教授开始拒绝与她继续发生性关系,凯莉双膝跪地且拉扯着他的裤腿恳求,他无情踢开,且踢伤她的下体。自那次之后,她的下体经常性出血。医院一直都没有派发卫生棉的惯例,每名女性患者来例假时,血都是直接流到大腿。
教授不给凯莉治疗,血液固然是没有例外的随意流泄。这给她的身心带来强烈的冲击,并且夜不成眠,归乡的心固然已死。对于她而言,失去生育的能力,也就代表着她要呆在这个鬼地方直至生命的终止。
一夜,天似崩塌一般下着大暴雨,电闪雷鸣,漆黑的大楼内不时被闪电劈亮。我们断续听见高楼层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那个人是凯莉。
其后,传来一阵玻璃打碎的声音,再过半小时就是一个女人被人拽着小腿从五楼拖下一楼的惨叫声,彻夜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何事,许多人也如同我一样,被半夜恐怖的动静吓得不敢入眠。
直到翌日上午,大太阳从东边升起,照亮整个大地之后,我们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卡特教授昨晚被人杀死了,凶手是凯莉,她被控制在五楼,双手被捆绑,双脚被扣上大脚镣。其后,连续几夜都能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白天的情况还好,因为白天院内的喧闹声总能盖过她的叫喊声。
助理实施的几十轮严刑拷打(包括水刑、火刑以及刀刑),均不能撬开她的口以透露杀害教授的原因。几天后,凯莉因受到严刑的戕害,造成左边的眼球严重破损,右手少了三根手指。
即使他们用尽一切的邪恶办法,但是对于她杀人的原因,管理层终究是无从所知。管理层追究其原因是想弄清楚教授被杀的动机,以做好防备,预防管理层出现下一轮被杀害的可能。
20
卡特教授被杀害一周后,医院总部即调来安教授作为全院病人的主治医师。安教授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性,当然,他除去给人诊断治病之外,还拥有卡特教授过去同样的权力,对医院具有极高的管治权。
安教授一来到医院当天,便亲自割掉凯莉的两只耳朵,但没有得到他预期的成效,凯莉还是歇斯底里地反抗。
他没有把过多的时间,用在一个他认为不正常的女人身上,于是便建议院长交给他自己处理掉凯莉,以达到杀鸡警猴的效果,建议递交后当场得到院长的同意。
翌日,凯莉被工作人员押下一楼。在下楼梯期间,她扑过去咬掉一个工作人员的耳朵,还一脚把那个工作人员踹得滚下楼梯的平台。此时,另一个工作人员举起棍子击中她的后脑勺,其不省人事后被拖着下到一楼中央。
全院人员围在一楼观望,惟有院长缺席,他认为这种场合过于无聊,因而拒绝出场。安教授手持扩音器对着围观人群发言道:“相信你们中大部分人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就是新来的安教授,全程负责你们的精神疾病治疗。”他接着道,“这名叫凯莉的病人,犯下不可原谅的罪行,她以仇恨杀害我们敬爱的卡特教授,行为极其恶劣,本院绝对不可容忍侵害管理层的行为。因此,通过本院相关人员的投票,决定将她处死。”
凯莉躺在地面,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助理手持一把铁镐,其后举起铁镐对准凯莉的后脑勺,一次用力便准确击中她的后脑勺,铁镐一头紧紧插入其脑部,助理随之使用左脚踩在她的脸部,并且利用两只手把铁镐拔了出来,鲜血如小喷泉般喷洒,洒到助理的脸部,这似乎是全院历史上处死病人最温柔的方式了。
许多人并不觉得场面过于恐怖,其后人群迅速散去。尸体如往常一样被工作人员抬出到大楼外的远处,也如同以往一样,最终被大蜻蜓给擒走。事件也随着半天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所淡忘。
秃顶的安教授上台不久,即开始实施医院制度的改革,要求全院病人剃光头,不分男女。剃发活动当日,医院搬进一台老旧的剃光头机器,据说是从一座面临关闭的监狱中购得,我们在一楼排上长长的队伍,机器在大楼中央,一个工作人员在操作机器,另一个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
剃发排队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快。轮到我的时候,坐上凳子,工作人员用设备的末端罩着我的头发,三秒钟的时间,我即成为一个大光头。剃完发,我跑出后院,站在一个小水洼的跟前,头部垂到水洼之上,凝视着自己的滑稽模样。
安教授称剃光头是为了使病人的生活卫生。但是,事实却是相反,今天入夜之后,瘦源悄悄对我说:“拉倒吧,他才不是为了卫生。他是看到我们头发长得比他的多,所以心理不平衡。这样一来,他还可以节省医院的水资源消耗,咱们平时洗头要花掉不少的水呢。”
“想不到这秃头教授也这么坏,杀掉了凯莉后现在又对我们搞心机,压迫我们这些好人。”我坦言。
21
几个月后,院长又开始印制宣传单。如往常一样,我负责其中的派发任务。传单中的内容如下文患者朋友们:
你们好!本院上月与基因工程又签下一个成功的合同,合同签订的目的是为了促进三角国基因研究工作的进步,为人类提供更快捷、智能的生活体验。
合同的内容包含医院为基因工程公司长期提供纯人种的肉块,以供其研究新的基因项目。因此,我院做出如下决定:1、凡是本院的患者捐200克以上的肉块就可以马上离开本院,由工作人员负责送回故乡。
2、捐赠的肉块建议为臀部的,其便于动手术以及不影响人体美观,当然,可以按捐赠者的意愿捐赠身体其他部位的肉块。
3、需要捐赠的患者朋友们,请直接到五楼的治疗室报名。
仁心精神病院
星期六
宣传单一派出,还真有几个人去报名,而其他少部分人则抱着先观望的心理,看承诺是否能兑现再另作决定。莉莉五十一岁,她到治疗室报了名,连表格都没填就马上动手术取肉块了。
从马伯告诉我的消息得知,莉莉经年累月被困在医院,她开始感觉到自己有一身的疾病,想来是时日不长,想以所剩的生命找机会出去,见一见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站在治疗室内,拉上连体裙,撅起屁股背对着安教授,安教授往她的屁股上擦麻醉药,几分钟后,便开始像割一块猪肉一般割她的肉块,两秒钟不到一块肉就被割下来,且被放进一个封口袋内储存,之后帮她止了血,给了些止痛药便打发她回塑料桶。
十天之后,莉莉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她的屁股一边不对称,对于美观肯定有影响,不过出院之后,她穿上布料衣服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如院长所承诺的一样,她被工作人员用单车送她回到故乡。整整四层楼的病人,在清晨都往窗外看,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我们没有不舍,只有期盼,期盼自己能有这么一天。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用一块生肉换取自由,仅有少部分人逼于无奈才以这种割舍的方式来作交换。
莉莉动手术的一幕,是从瘦源拍摄的影片中所看到的真实情况。他几天后又去拍摄一个老年病友动手术取肉的过程,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的幸运,这一次的拍摄也为他潜伏在医院画上一个句号。
这一次,瘦源依旧在治疗室的窗口外,用手表在拍摄取肉的过程,助理意外发现他在窗口偷拍。于是,助理悄悄从他背后举起板砖,当即击中其头部,瘦源当场不省人事,连人带证据被抓。
22
被击打之后,瘦源出现休克的症状,院长要求安教授把他救过来,目的是为了查清楚他拍摄的原因。他被救过来之后,身体稍微恢复,但这却是他噩梦的开端。
五楼临时搭建出一间拷问室,主意来自于安教授,得到院长的同意后当天即建成。拷问室建立的原因不仅是为了对付瘦源,计划包括对付目前医院恶化的形势,他认为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来“撬开”病人的口。
瘦源双手被扣在拷问室的铁桌上,脚部也被扣上铁镣。坐在他对面的是助理,他负责对所有病人的审讯工作,一天时间下来,各种哄骗手段全部用上,但瘦源却没有告诉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翌日,助理开始使用酷刑。他一早过来,点燃鞭炮抛到瘦源的桌面,他在打盹,鞭炮当即炸开,他被吓得魂飞魄散。其后,助理示意工作人员将瘦源的嘴巴固定且朝天,助理拿出一瓶自己撒的尿液,强行灌进他的胃。助理一边灌一边骂道:“王八孙子!食物你不用吃了!我一天就喂你三餐尿!”
也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当天瘦源一共被灌三次,晚上助理问他:“可以开口了吗?”
瘦源“酝酿”出一口带有尿的唾液吐到助理的脸上,助理当场“炸了毛”。他抓起刀子往瘦源的手臂上割,当即割出一块生肉,瘦源利用虚弱的身体拼命挣扎且发出惨叫声,全院上下均能听见。
“叫你他妈撒野!”
助理说完后继续往瘦源的大腿割下一块。
这轮的惨叫声持续没多久瘦源便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安教授过来为他止血,且进行输血,以维持他的性命。
几天之后,通过积极治疗,暂时挽回他的性命。
瘦源醒来之后,助理继续逼问:
“你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拍摄医院的情况?坦白我们就放过你。”
瘦源听完后便开始傻笑,助理拿他没有办法。
阮长光是瘦源的好友,瘦源过去一直对他是嘘寒问暖。两天之后,阮长光将背叛瘦源。他背叛瘦源之后,他和其他人说道:“瘦源落入到助理们手中是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的,所以我爆不爆料,瘦源都一样会死掉,如果瘦源在拷问室时还能和我说话,他一定也会建议我这么做,至少我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瘦源命终当日,阮长光光明正大地跑上五楼去找院长,他问院长:“如果一个病人说出瘦源的真实身份,会得到什么奖励?”
院长告诉他能获取自由。他欣喜若狂,于是便把瘦源为《罪恶先驱报》记者的身份告诉院长,院长得知消息后气涌如山,下令要处死瘦源。
他命令助理等人羁押瘦源到后院,工作人员花费一些时间架起一大堆柴火,瘦源被绑在柴木的十字架上。后门人山人海,抬头看上二楼至四楼,所有窗口是人头,他们对死刑饶有兴趣。
瘦源将要被活活烧死,以我的微薄之力固然是救不了他,但内心充满无比的愤怒与焦虑。他被扣留至今,我一直坐立不安,想着他落到管理层一伙人的手中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所以这几夜我是辗转反侧。
院长下令点燃柴火,瘦源被徐徐燃起的大火包围,烧得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观看的病友们人心惶惶,有的看一会儿即回到塑料桶不敢再观看。我坚持留下来,由于在多令多见过这种场面,因此在视觉上不会有忌讳,只不过好朋友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烧死,让我感到忐忑不安。
活烧五分钟之后,他已经失去知觉,院长下令把瘦源的尸体翻转过来烧,将它烧熟为止,从这一刻起,我对医院管理层感到忿忿不平,恨不得将他们全杀光,可自己的微薄之力不足以铲除他们。
烧“熟”之后,院长拿出一把大刀,走到“熟肉”跟前,一刀下去,一条腿被割下来,然后对着我们说:“你们不是想吃肉吗?不是没有人吃过动物的肉吗?不是说人是高级动物吗?最具有野性、兽性的动物,有没有人想吃?”说完便把腿扔到人群跟前。
刚开始许多人仅是看看和闻闻,并且左顾右盼。其后,一个中年妇女捡起来咬了一口,然后狼吞虎咽地撕咬,紧接着两个男人靠过去抢吃,院长看到这一幕后心潮澎湃,他站着叫道:“好家伙!使劲吃吧!”
他继续将另一条腿、两条手臂、头颅、身体躯干的肉块、肠子以及内脏,一块一块切割下来,人群争先恐后跑过来抢着吃肉。二楼以上的病人也健步如飞地跑下来,加入抢肉的队伍,人们打得不可开交,我和马伯愤慨地离开后院,金丽也消失于三楼的窗口。
回到塑料桶后不久,一个六岁的小弟弟拿着一条肠子,一边吃一边走过我的塑料桶前,他和其他人说肠子质嫩爽口,可惜有些臭味,但却影响不了食肉的雅兴。
一个长着两颗长长獠牙的中年男人,吃完肉后回到一楼的塑料桶。他表示熟肉也是质嫩爽口,边说着边舔着嘴唇的肉汁,他的一个老乡知道其吃人肉之后,便当面讽刺他道:“哎哟,自己同类也敢吃的人,他们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事呢?”
中年男人听到此话后心怀不满,便说道:“搞欺诈的也有良心说出这种话,真让人感动哪,我的老乡,你没有直接吃人,其实间接吃过人了。”他继续道,“你当初欺诈这么多人的钱,用它们来盖你家的豪宅,你应该没有想过有多少人被你欺诈后自杀吧?你这不是吃人是吃什么?”
“你说什么狗屁!谁死了?挣得到钱是我的本事,你少他妈的胡扯。”
“你因挣钱而吃人就叫有本事吗?”
“你是野人!”说完他便缩回自己的桶不再发言。
“我就野人怎么了!你搞欺诈!你吃人就高尚了?”
事后,阮长光出院的事指日可待,他看到任何人都露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一些知道他出卖自己朋友的人并没有鄙视或远离他,反而是祝福他成功获取“离场券”,为其感到骄傲。在他离开当日,他们还特别为阮长光送行,给予他告别的亲切拥抱。管理层先前在院长室讨论过该不该对他放行,助理对院长说道:“那畜生该不该放他走呢?医院的人数越来越少了。”
“当然放!咋能不放!不放他就不会有同类出卖同类了,马上放!”
“是,老板。”
23
瘦源去世之前,其拍摄设备和几张内存卡被缴获,并且被销毁掉。可以说,他过去几年潜伏在医院所做的一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并且徒然牺牲。他曾和我提过,进来之前已经意识到将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但他没有听友人的劝阻,并且对劝阻的人说道:“我妈有其他姐妹照顾,有她们的照顾我很放心。也许哪天我会发生什么不幸,但我妈也会因我把性命贡献给正义与真相而感到骄傲的,毕竟她从小是这样教导我的。”
但是,瘦源的死讯无法传到其亲朋好友的耳边。据我所知,他在这里没有任何老乡,此外,包括我在内的几名好友目前还在院内,能不能出去还真是一个闹心的问题,我不知道他的勇敢是否能如他所愿的流芳百世。
瘦源死后第三夜,我梦到瘦源被火包围的冤魂。梦境里,我站在多令多镇清晨的冷泉路上,他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完全瞧不清其面目,头顶持续冒着黑烟,他开口对我说道:“找证据!”
“什么证据?哪里找?”
“找证据!”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只回复我这一句。
不久我便醒来,脑子里的那一句“找证据”一直在回荡。想来他所说的证据应该是内存卡,但是所有的内存卡已经全被销毁,我亲自检查过他的塑料桶也没有其他任何物品,他也没有对我提过或暗示过有什么暗藏物品的地方。
翌日清晨,我在用餐时陷入沉思,却一直无法解开疑问。瘦源那一天被我揭露时,当天播放视频的设备去哪了呢?他平日又把它放在什么地方呢?当然不是放在塑料桶内,不然早就管理层搜出。
一到四楼全是塑料桶,他也不可能放在其他人的地方。五楼为管理层比较活跃的区域,他更不可能放在那儿。那会放在后院或食堂等地方吗?我今天找过一遍,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直至过了几周,我几乎将此事给遗忘。傍晚时分,我在塑料桶内躺着,有一只蟑螂爬进桶内,我一巴掌扇过去,它逃走了,飞到塑料桶外的窗户边。计划再拍打它时,它却不见踪影了。
在这一瞬间,我发现瘦源的播放设备就在窗户边沿,不探头出去完全无法瞥见,上面还贴着内存卡,我拿起它,手在瑟瑟发抖,开始坐立不安。检查桶口外没有什么人后才悄悄开机,播放其中的内容,里面有几段视频,包括院长嫖娼、神殿之舟系列以及助理暴打病人等内容,我胆战心惊地观看完,最终放回原处。
我躺在桶内忖量,原来这就是瘦源托梦让我找的证据。他生前的愿望是通过拍摄犯罪视频以揭露这里的黑暗与罪恶,这些视频是扳倒医院管理层一伙的绝好证据,瘦源肯定是希望我能带这张内存卡出去,交给《罪恶先驱报》。可是,从这出去的代价太大了,我又怎有勇气像其他人一般割掉自己的屁股肉呢?
24
一周之后,我找金丽谈及逃离的事儿,由于三楼上午人烟稀少,于是我们站在窗口边交谈。我问她是否有意图离开这儿,原本是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旨在想请她顺便带证据出来,因为金丽是我比较信任的人,同时也是比较有能力的人。但我得到的答案却是:“我不考虑离开这里了,离开这儿的话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我。”
此时,我无言以对。
“在这儿虽然条件很差,有管理层的压迫,没有人性的统治,把医院当作他们发财的地方,并且有病不给治!”她继续说道,“但是,在这儿低调行事还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
“我想不到你会这么想。”
“出去后又怎样?还不是一样有人压迫你,控制你,打倒你!”她继续说道,“人类主宰着整个地球,征服了其他所有的物种。几千年来,物种的纷争早已转向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小部分人总是想控制大部分人,冲突和战争就这样充斥在每一代人的生活环境。我厌倦了外面的文明世界了!”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如果我想出去,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后院可以逃出去的,你可以从那儿逃出去。”
“可出去后找不到回家的路线咋办?”
最终,她告诉我一个似是比较可靠的办法。但是,我未来在实施的过程却出现一些状况。
回到一楼,瞧见马伯在一楼中央盘着腿静思默想,今天一楼相比以往安静许多。因此,在一楼中央说悄悄话不至于被人听见,也不会被以往的那种吵闹声打搅,我凑过去问他道:“马伯,你现在想逃出去吗?”
“不想了,我在这儿挺好的呀,之前和你说过了,我家人太烦人了,我不愿意见到他们。”
“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真的不能放下这些怨恨吗?”
“我有想过要回去见见家人的,但是你不懂那种无奈啦。”说到这儿,他衰老发黄的眼球儿被泪水湿润,不能自已。
“我准备出逃了,从后院直接逃出去。”
“那可有大蜥蜴会吃掉你的!”
“那应该是故意吓唬人的,书上说蜥蜴是不吃人的!”我说道。
“那可不一定,就像书上说蜻蜓不吃人肉一样,我们不也是亲眼看到它们叼走医院前的尸体去吃掉了吗?”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拼一拼,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去啦。”
“不管怎样,我祝福你,你要好好计划一下,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找我。”
“马伯,谢谢你!”
院内有一个叫莫立斯的男青年,他已经捐完肉,并且获得一张“出场券”,几天后即将出发回乡。据我了解,他爱财如命,对于有利益可图的事情,他都会给办好,并且他的家乡与多令多镇近在咫尺。
于是,我找他谈合作,让他帮我绘制出逃的线路图。他住在四楼,我于上午找到他的塑料桶,并且确认其周围无人的情况再走到他跟前,他在享受着从助理那里换取来的强力胶,他瞧见我后,主动和我说话:“小鬼,你想干嘛?”
“你家乡离多令多很近对吧?”我问他。
“这没错,有啥事?”
“你想不想赚50万三角币?”
“说说看!”他对此话题兴致盎然,眼珠子都睁大起来。
“你出去的时候帮我绘制一张从仁心回多令多的路线图,然后你拿一封信给我家人,他们就会给你钱,你再把图通过某种方式送进来。”
“那简单,行!行!你进桶内再说!”招手示意我进去。
由于桶容不下二人,我摇头拒绝进去。就这样在他桶前和他谈妥一切,并且在翌日把信件交给他,几天后他换上进来时的布料衣服,载歌载舞地踏出大门,我在窗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似是如承诺的一样,东看看西看看,手里拿着笔和纸在画着线路图。
25
一个月后,如计划般成功拿到莫立斯绘制的地图。
负责接病人进来的两名工作人员,他们每天夜晚会出去一轮,通常翌日清晨会接几个病人进来,每一轮他们回院的时候,我都会检查他们单车的座包底下。
因为我和莫立斯约定,当他绘制好地图之后,就找机会塞在工作人员的单车座包底下。估计他等工作人员出现在温沙镇,已等候多时。我终于等到尘埃落定之时,喜出望外地从单车座包底下取出地图,虽然绘制得比较简约,但能清晰看懂其中的路线内容。
一拿到该图,我便跑去和金丽告别,并且再次询问她是否要一起走,她也再次拒绝我的邀请,同时对我是千叮万嘱。此外,我还和马伯作了道别,他说没有送别的礼物,于是送我一个拥抱,这个拥抱有一种男士威严的气息,像父亲的拥抱。
翌日清晨,除去内存卡之外,其他东西我一件没带,因为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带,每一个病人的塑料桶内几乎是空空如也。我趁着所有人还没有醒来,便心惊肉跳地遛到后门,检查大楼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目光的情况之下,开始踏上逃亡之路。
走出十几步后,小心脏如小鹿乱跳,我咬紧牙关继续前行,步行时生怕大蜥蜴出来把我吃掉。内心游移不定,一半相信蜥蜴不会吃人,别一半又担心万一它们吃人怎么办?越走出去,矮树就越多,前方的树丛发出物体在爬行的声音,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此时,我捡起两块石头,两只手各持一块,以便在蜥蜴出现时可以攻击它们。预想比以往变得更容易实现,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只巨大的蜥蜴逐渐出现在我眼前,它露出的头部有好几个塑料桶大,吐出长长的绿舌头。此时我停下步伐,心想:完了,它肯定是要吃掉我了。
我被吓得魂不附体,就差没有尿失禁。在慌乱的这一刻,我打算跟它拼命,于是便扔出两块石头砸过去,它居然跑掉了!我走到前方去,却不见其踪影,此时我才松下一口气。
树林长满姹紫嫣红的花草树木,有三米多高的泰坦魔芋花,地上铺满张开口等待猎物的捕蝇草,布满五色的毒蘑菇,一颗巨大的猴面包树伫立在视野远处,我朝着猴面包树的方向前进。
这片树林没有人留下过足迹,因而一点儿也不好走。不知晓已行走多远,反正小腿走得有些发麻。再过半小时之后,我终于走出这个望上去似是无边际的树林,踏出树木之后,前方一望无际是荒野。
整个行程已近半天,血红的太阳照在头顶,整个人像被烘烤,感觉距离烤熟还有一点儿小距离。我脱下透明的连体服,赤裸着身体,此时我焦渴难忍。行走许久,几乎没有出现地图上标记的小河、大岩石以及一幢建筑,按相应太阳的方向,我一直在往南走,可这张地图根本没有标注东南西北,真是被自己的智商给蠢哭。
最终,实在耐不住高温的炙烤,于是决定踏上返回医院之路,一路上昏昏沉沉,将近中署之态。在地表上,发现一个类似塑料瓶口的物体半埋在地下,我把它取出来,发现里面装有差不多一瓶子的水,瓶内还沉淀少半瓶的泥土,我狼吞虎咽地把它给喝下,终于解了渴。
走了一会儿,又捡到一块从古代被遗留至今的白色塑料板残块,上方标有“MadeinU*A2300”字样,U和A字母中间的字母已经看不清,不知这标的是哪个国家或地区,反正世界地图找不到相似的简称。
我依靠这块塑料板遮阳,终于踏回到树林。走呀走,一路沿着走过的路步行,瞧见太阳已经差不到下山,于是便加紧回院的步伐,所幸这一次回程并没有发现有大蜥蜴的踪影。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回到后院,但是没有直接进入大楼,而是在后院打开水龙头肆无忌惮地喝水。此外,还进到食堂偷拿一些野菜来吃,并且找到一件连体服给穿上。
回到一楼,马伯瞧见我后目瞪口呆,我靠过去拉着他到无人的角落,开始向他逐一讲述今日的经历。
其后,上到三楼找金丽,她见到我后也是大吃一惊。我对她说:“妈哟!那王八蛋画的地图都没有标东南西北的,差点害死我了。”
“有见到大蜥蜴没?”她问道。
“见到了!但我还活得好好的!”
“不吃你?”
“那倒没有,我觉得它们应该挺怕人的,我抛一块石头过去,它就被吓跑了。”我继续道,“出到树林之后,太阳很大,比以前来医院时还要热多了,世界在疯狂变化呀,女议员。”
“这不是嘛,我也察觉到了。”她继续说道,“大家都在说世界末日快来了,来了也好!”
她露出一种绝望的微笑。
我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回到塑料桶之后,天色已黑,想起原本可以逃过的劫难,却中途掉链子,如针扎胸口般难受。
26
如今想起大蜥蜴,它们应该是目前地球稀有的动物。几百年前,人类出现一次大灾难,文明一度被毁灭,地球的几大板块出现分裂。
人类失去互联网,没有高速公路,没有任何就业的机会,没有代表民众的官府。一百多亿人口除去互相掠夺残杀,就是以猎杀动物来维持生活。
那时的枪支弹药布天盖地,并且极其廉价,人们利用它们来杀人,杀动物。有一丁点儿价值的动物,人们都有方法使它们的肉变得鲜美。对于带有毒液的动物,通过伟大的科学发明,也使得它们变成美味佳肴,人类不仅征服动物,还消灭动物。
直至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一代人,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动物的踪迹,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任何动物,其父辈也从来没有见过。
古人时常担忧被野兽袭击,被蛇蝎咬噬。直到我们这一代人,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惊惧心理(惧怕鬼怪)。几乎很少人察觉到,从世界之始到现今,最应该让人惊惧的即是人类,以及目前恶化的生存环境。
从古到今,人类被人类统治,绝少数人统治着绝大部分人。从原始奴隶社会到最后的乌托邦世界,终究是离不开人控制人的体系,人的本性就是强者控制弱者,权欲渗透于某些悦耳的口号与理论之中,难以被人察觉。
27
近两年,媒体报道过上百起陨石坠落在地球的消息。这一轮,三角国同样未能幸免被坠落击中,但所幸“大火球”并不没有击中人们居住的区域,击中医院正对面几公里外的大山。
傍晚时分,一名病友叫嚷着称天空远处有一个大火球正在飘落。
在塑料桶内无所事事的人们立即将目光转向窗外,我一转过头望去,大火球于零点几秒后即坠落于大山,燃起熊熊大火,几小时后大火蔓延至整座大山。
翌日清晨,起床后望见大火还在那儿燃烧,没有看见有任何机构救火的迹象。大火烧至第三天,原本灰黄带有些翠色的大山,已被烧成黑色的光秃山岭。
在第三天的下午,医院大楼袭来触目皆是的蟑螂,体积比家乡的蟑螂要大好几倍,它们从大门爬进来,从窗口爬进来。有人推测那是陨石击中大山后的生态反应,蟑螂逃到医院来“落户”。
全院病人,抓起各自的拖鞋狂打蟑螂,一鞋子拍过去往往不能轻易“中靶”。它们都很活跃,看到有物体袭来即飞走,但我们也不笨,全体病人花费一下午的时间,打死满地与满塑料桶的蟑螂,全院都蔓出一股蟑螂的恶臭,我因此呕吐好几轮。
直至夜晚,蟑螂仍然陆续袭来,我们暂时放弃扑杀,因为杀再多也无济于事,管理层则早已关闭他们房间的大门与窗户,他们暂且逃过一次“劫难”。我们睡在桶内,蟑螂也睡在桶内,往我们的脸上爬,往我们的身上钻,有些病友察觉有蟑螂爬上自己的身体时,即使劲拍打,拍出满身的蟑螂内脏。
而我呢?我是尽量赶走它们,且一晚上都在赶蟑螂,直至昏昏欲睡时便决定与蟑螂们共眠一夜。翌日清晨,蟑螂的数量逐渐变少,人们发现它们往后院的森林爬去,直至下午,已经看不到蟑螂满院爬的情形。
此时,管理层走出来,院长带头一路踏着死蟑满地的楼梯下来,走到一楼,对我们说道:“你们每一层的人员,负责捡这些美味的蟑螂起来,它们就是你们这几天的主食了。”他继续说道,“希望你们认真落实,集中起来交给厨房,不吃它们就白打了!”
人们听后,知悉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于是开始从自己塑料桶内的捡起,其次捡到地面,每一层楼都捡出近十余大袋的蟑螂尸体。近几天,我们都是吃油炸蟑螂,许多人吃后都表示没有白捡,入口香脆让人唇齿留香。
看到这儿的读者,可能认为我们这一代人专吃污秽的食物,但是,我们这个年代也就仅有这种食物吃,单吃蔬菜的话我们无法补充蛋白质。两百年前,三角国有工厂生产鸡蛋时,鸡蛋暂且可以作为蛋白质的来源,但我们这一代人连认识鸡蛋的模样,都需要依靠破旧图书馆里的书籍。
这段时间开始,人们都在盼盼议论陨石坠落的话题。有不少人认为,医院很可能在未来被陨石击中,在考虑捐肉出院回乡的人数逐渐增多。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无动于衷,自认为他们命中注定寿终正寝,根本的原因是他们都相信命运,并且人人都有过请人卜卦的经历,卜卦也一度成为三角国最热门的职业。
此外,还有一部分人察觉到太阳体形愈来俞大,且骄阳似火,陨石坠落的次数增加,结合起来之后,他们认为这是世界末日的前兆,我也认同这一观点。
但是,在多令多的时候,所有的媒体都是在美化地球,他们声称地球的生态一片大好,是全宇宙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稍有些意识的人都知晓,这是一群老驴主导的胡诌八扯。
捐肉的队伍已变长,而进院的病人也越来越多,假如是只出不进,那么医院的经营将无持续性可言。他们引入病人的渠道,主要是通过与各级官府合作,或是与具有地区控制权的自创宗教头目合作,而当时强迫我进院的多令多神庙司长就属后者。
28
三个月过后,愿意捐肉的人已然出院,而不愿意捐的人还有大多数。气温一天比一天炎热,太阳体形也愈演愈大,人们在医院如身处沙漠一般煎熬,在这种背景下形成一个抵抗组织,发起人为关杜,我也加入其中。
组织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形成集体抵抗,要求医院放我们回乡。组织的理念是强调我们并没有精神病,反对医院并没有为我们治疗所谓的精神病,反对把我们当动物一般囚禁于污秽之地。
我们一共有近三百人,全体涌上五楼,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前集合喊口号:“我们没精神病!我们没精神病!有病的是你们!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死!”
院长及其党羽先是闭门不出,我们集合喊口号持续整整一个上午。此时,院长终于走出来,助理站在其身旁手持激光步枪,院长开口说道:“根本没有什么狗屁世界末日!冬天一到保证你们想热都热不了!如果你们会死,那我也逃不掉!我是博士,不会骗你们!”他继续说道,“有哪个精神病会说自己有精神病的?等你们治好我包送你们出去,关于患者对医疗手段不满意的情况,医院以后会改善,你们回去吧!”
“回你妈!回你妈!……”
“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死!……”
“你们回去好吗?医院高层讨论一下,明天上午给你们答案。”院长说道。
我们期盼好消息,因此就暂且接受他所提出的条件,全体分散后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就在我回到一楼的时候,医院的工作人员碰巧带着两名新病人进医院,其中一名男性工作人员拉着我到后院,我觉得稀奇古怪,并不担心他会伤害我,况且工作人员暂时没有如管理层那样的荒唐,也许有一天会,但不是今天。
他递给我一张纸,是一张逃生的地图。他告诉我,叔叔知道我长时间没有出去,并且调查后知晓我还在院内,推测我是由于地图的原因出不来,因此找到莫立斯重新绘制出一张,并且收买这名工作人员送进来。我对他说:“真是谢谢你!你不怕院长知道?”
“有钱我什么都干!和钱比起来,院长算坨屎!”他继续说道,“小子,你自己收拾好你自己了,出事了可别供我出来!知道吗?”
“请放心!”
傍晚,助理来到我的塑料桶口,表明院长想见我,于是我跟着助理妩媚多姿的伪娘步伐上到院长室。依旧是要脱鞋子踩上那粘乎乎的地面,院长见到我后,即命令我坐到他办公桌的正对面,坐下来之后,他继续发号施令:“这杯水打赏你的,一口喝了吧!”
我抓起玻璃杯,一口喝下半杯,感觉到味道不对劲,此时才看清是淡黄色的水,现在是想吐也吐不出来,胃感恶心难受,院长道:“好喝就对了,今天那几个站在最前的都喝过尿水了,你们不要再搞什么人粪组织和抗议了,不然下次就得喂你吃粪了。”他继续道,“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
我为了避免他们继续施暴,才说出这句话,底下是满腔怒火!
当天晚上,有好几个组织成员被他以这种方式诱喝尿水,关杜也逃不过这一劫,所幸院长未知晓关杜是头号人物,要不然他早就被碎尸万段。但是,院长意想不到,一场他所认为的闹剧,最终却成为他的劫难。
我们被院长施暴后怒不可遏,组织成员并没有如院长预想的会畏葸退缩,抵抗的声音反而越发强烈。关杜风驰电掣般重新组织起成员,等不及明天,就在今晚,我们重新聚集于院长室门口。这一次,助理一打开门即拿着激光步枪猖獗地扫射,二三十人迅速倒地,关杜也被击中头部当场身亡。我悍然不顾地抽出匕首,从侧面走过去刺中助理的颈部,拔出匕首后其颈部的鲜血大肆喷溅,人当场跪地倒下。
院长正准备抓起助理手中的激光枪,我即在一瞬间扑过去将其按倒在地,举起匕首刺中他的颈部动脉。其后,我放开手,他自己拔出匕首,喷溅出廉价与恶心的血液,我靠下去往他的脸庞上吐痰,其血液溅到我脸部。众人齐欢呼,并且抬我起来,抛向上空,接到我后持续抛向上空。人们心花怒放,欢呼声响彻整幢大楼,恰似刚打胜一场浩大的战争。
人们从院长身上搜出大门与仓库的钥匙,大伙打开仓库的门,取出我们进来时保管在这儿的布料衣服,穿上后行色匆匆逃出医院大楼,我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其中一个。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然逃出绝大部分人,没有逃离的人要么是不想走,要么是走不动。安教授紧闭治疗室的房门,先前有几个人试图冲击治疗室,打算报复安教授,他们持续砸门几分钟,猛砸不开便半途而返。
安教授拿起卫星电话打给医院董事会求救,所幸救兵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么早赶来。自我离开医院后,不再知晓安教授最终落到什么下场,也许他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或者是当登上院长的位置,这取决于医院董事会的决定。
我带上录有医院黑幕的内存卡准备离开,出院之前发现马伯与金丽还在塑料桶内安然入睡,知晓他们不想离开的意愿之后,便与他们作道别。仁心精神病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但是对于愿意想呆在这儿的人而言,外面的文明社会即是地狱,当你无法理解一个人愿意呆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也代表着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看待一件事物时,处于不同的角度会引出不同的“合理性”意见,如果现实世界有绝对的错与对,那么所谓的现实世界根本不是物质世界,有可能是“人类”共同幻想出来的“超写实”梦境。
29
出到大门后,我按照地图的指示步行,星夜明亮,照亮枯萎的野草,也照亮回家的荒路。一路上,望见有病友往不同的方向离去。我在途中分别遇上好几个同方向的病友,便开始与他们同行,他们中有一名老大爷,两名少妇,还有两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我们一路上谈天说地,从中了解到他们是多令多周边地区的人。
我们有几个小时的路程要走,我不时会回想起杀掉院长的情景。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会干出这种令人刮目相看的事儿,为此感到光荣的同时内心又自相矛盾。另一半思绪在作斗争: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杀死院长?
过去,许多人都说坏人都应该由法律来制裁,但是对于我所了解到的三角国而言,有法律但却没有人愿意去践行,再说法典根本顾不及一半以上人的权利。繁文缛节的法典表面上看似是维护稳定的工具,但是,它却仅维护少数受害者的权益与绝大部分权贵集团的利益,放纵绝大部分犯罪的人(包括权贵集团),有人这样解释:毕竟监狱不希望人满为患。
有一件事让我百思不解,刚才用匕首穿刺院长动脉的景象,和我刚入院时梦到的景象一模一样,神似的现实与梦境,是否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院长会被我杀死呢?假如生命重要的线索在出生前就成为剧本,那么人之一生的定数应该如何打破呢?想来如此深奥的哲学问题我是无法破解,请允许我将此问题推诿给研究哲学的朋友。
途中,虽正值午夜,但气候仍是炎热之态,我们饥渴交攻,挥汗如雨。此时,途经一幢类似修道院的房子,原本白色的墙体已印上青黑色的岁月痕迹,上方写着“修行”两个蓝色大字,我们不知晓是何种宗教的场所。看在口干舌燥的份上,我们还是决定敲开门,一位面容安详的六旬老人出来开门,我对他说:“老人家,您好,这么晚敲开您的门实在太抱歉!我们只想喝口水,可以吗?”
“来!来!请进。”
我们各自把一大碗清凉的井水一饮而尽,老人家对我们说:“我们这口井呀,越挖越深了。”他继续说道,“前段时间请人用机械挖了一千多米才有水。”
“世界越来越难挨了呀。”同行老大爷道。
“您这有其他修行人吗?”同行少妇其一问道。
“我在这干了几十年的管理工作了,我不算是正式的修行人,几十年来,十几名修行者都相续去世了,有的病死,有的热死。”
“老人家,请问你怎么做到如此安详?看您神情是不悲不喜,像什么事都不能干扰到您。”我说道。
“我想是自己已经戒掉了快乐,快乐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戒掉后就不会再有所谓的烦恼可言,毕竟烦恼是相对的,我觉得人之一生可贵的是,没有让外界的因素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虽听不懂他所说的哲学道理,但似是挺有道理。我们休息近一个小时,再次道谢老人家后开启继续回乡的行程。老人家在门口与我们挥手告别,他这么一挥手似是今生最后一轮的告别,我希望他余生仍是安然若素。
再继续行走近一小时,我们与两名少妇道别,其次是与老人家道别。再走一段长路,我望见多令多的炊烟,此时正值清晨,与最后两名小伙伴道别后便踏入通往多令多的大道。
一年半时间,多令多几乎是一成不变,我昂头阔步地赶着回去见家人。进到家后见到叔叔和爷爷,经过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叔叔安排新保姆为我打扫房间。其后,我们全家人同一桌,开始吃着已等待一年半的早餐。新保姆是一位姐姐,也是转基因人。
两天之后,我将内存卡和一封信寄到《罪恶先驱报》编辑部,信件按匿名的方式寄出去,信件说明内存卡的来源以及罗列出医院的一切的黑幕,并且告知瘦源去世的消息。
一周后,我在新一期的《罪恶先驱报》中看到瘦源所期待的内容,头版文章揭露仁心精神病院为了达到谋利,与地方官府或地方宗教头目进行惨无人道的交易,报纸一度引发全国轰动,人们从此也知晓自己的家人进到该院的原因与遭遇。
当天,百德市有一千多名民众发起反抗运动,为其家人声讨公道。运动期间,民众砸烂一间警局和四间官府机构的门窗。一百余个“三角警”先是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使用催泪瓦斯驱散人群,二十余人因吸入过量的催泪瓦斯致重度昏迷,他们昏迷倒地后,其身体被三角警当“人肉垫子”踩踏经过。
经过几轮斗争,三角警达不到驱散的目的,则开始使用警棍袭击反抗民众,将数以百计的民众殴打致重伤。此时,人们义愤填膺,于是将五个三角警打倒在地,有人用大石头砸开他们的头颅,致使当场身亡。其后,增援的三角警荷枪实弹冲向反抗人群,并且开始扫射,死伤三百人以上,反抗运动也就此被平息了。
反对派媒体相继报道此事,一度引发民众的恐慌。三角国公关部则出来澄清此事,他们称:这些假新闻是反抗组织有意的抹黑,根本没有人死,根本没有三角警袭击反抗民众,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吃瓜”民众当然是被媒体弄得一头雾水,但是绝大部分人宁愿相信公关部的权威说法,也绝对不敢想象反对派媒体报道是真事。死人之后再也没有反抗运动,这件事在人们的记忆中迅速淡化。
三个月之后,我从小道消息知晓,医院经营也没有因新闻报道与反抗运动而关闭,他们仅是把“精神病人”集中的“医院”转移到其他地区,且重新命名医院的名称。此外,医院管理层已加强戒严,招募数名雇佣兵二十四小时上岗,以保证管理层不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