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是皇上,每晚都在明光宫就寝的。”华容道,“一开始皇上还不许奴婢们换被褥呢,可后来实在不行,这才换了,但非得是娘娘用过的铺上才行。皇上还嫌弃没味儿呢。”
敬则则耸耸肩,没把景和帝的“这出戏”当回儿。“华容,我怎么感觉你在替皇上打抱不平啊?”
“奴婢这年是看着皇上怎么过来的。”华容低声道。
敬则则叹了口气,感觉跟华容没办法交流。她一心只看到皇帝这年的好,却忘她们曾经的苦了。
敬则则有赌气道:“你要真心疼他,我跟皇上说让他纳了你算。”
华容跺跺脚,眼圈立时就红了,“娘娘把奴婢当成什么人了?又,又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一片心?”
哟呵,敬则则觉得真是见鬼了,当然自己也懊恼自己说话不动脑子,但她是真有生气,感觉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华容可是她的人呢,狗皇帝也不知耍什么花招。
说起狗皇帝,狗皇帝就到了。
沈沉走进门就道:“今日晚膳吃涮羊肉如何?”
大夏天的吃涮羊肉不怕嘴角生疮么?敬则则倒是无所谓的,她馋肉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村里的时候,一个月能吃点儿油荤那都算是富裕人家。
“可皇上你不是茹素么?”敬则则道。皇帝不仅茹素而且虔诚,不管她在他面前吃肉吃得有多香,他就跟入定老僧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你吃朕看着就是了。”沈沉道。
敬则则有心关切皇帝几句,说不吃肉身体可没力气,但又怕皇帝更加自作多,只能道:“那敢情好。”
羊肉锅子是用羊腿骨和鱼熬制的,汤『色』雪白,那就是一个鲜字。紫铜锅往桌上一摆,里头烧着银丝碳,锅盖一揭,香气就扑鼻而来。
哪怕围坐在它跟有热,却也阻止不敬则则的热情。
一时内厨房的太监抬了张小桌子进门,就放在隔扇后面,桌子上放着三寸厚的菜墩,这是要鲜切羊肉的意思。
敬则则眼瞧着一个魁梧的胖子走了进来。他胖,却是那种魁梧结实的胖,瞧着是眼熟。“那,那不是那谁么?”敬则则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来,但脑子里却记得一件事儿,“就是那个打赤膊的弟弟。”
得,光记得别人哥哥打赤膊的儿了。
沈沉笑道:“记『性』不错。”
“奴才王五给皇上和昭仪娘娘请安。”王五请了安之后就站到了隔扇后,这是怕切肉的过程引起贵人不适。
敬则则倒是不怕,反而还来了兴趣,如果今日王五不出现她都忘记这对厨艺惊人的兄弟,当初不过一句话,想来皇帝是记在心头了。
沈沉站到敬则则身后道:“今日用的是青索草原东边的东羊羔,大概八个月大小,一路从青索赶过来的。”
敬则则问:“为何是东边的呀?”
“青东的羊能吃到草间的沙葱和野韭菜,所以肉香,青西水草茂盛,羊肉则嫩。今日吃青东的,下半月吃青西的,你可以比一比。”沈沉道。
敬则则有吃惊地道:“皇上如今对吃的也挺有讲究嘛。”
沈沉笑笑,“让王五给你切王瓜条吧。”王瓜条可不是素菜,而是羊大腿和『臀』部之间的两条肉,一头羊就这两条,金贵着呢。
王五闻言手起刀落,一片薄而透光的羊肉就切起来,快那肉片就雪花似地飞起来,成一碟。这涮羊肉的羊肉,高评价就是“薄如纸,软如棉,齐如线,美如花”,在王五这儿都齐活了。
一片羊肉在汤里轻轻一涮,放入嘴中又鲜又嫩,还带着一丝甜,敬则则闭上眼睛享受地申『吟』一声,这简直就是人间至美的享受。
“再试试后腿肉。”沈沉替敬则则涮了一片。
“嗯,肥嫩。”敬则则评价道,“果然这涮羊肉还是得鲜切才好,也得刀工到家才行。”
”你喜欢就行。”沈沉又给敬则则涮了一片,“蘸碟你素来拿手,你觉得可还有改进的地方?”
“当然有。”敬则则道,说起这个她就停不住嘴了,“下次我调制一个酸橘味儿的,皇上用来蘸素菜也是极好的。南定州的山里就产那种酸橘,个儿很小,青青的,但是酸里带着清香。”
沈沉点点头,“那朕就等着你的酸橘酱了。”
敬则则拍拍胸口,表示没问题。反正一年之期约定好了的,生气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敬则则想得开,人生短暂没必要用来冷战。
当务之急自然还是吃涮羊肉要紧。只是吃过一半,敬则则突然停住了筷子,感觉自己差点儿着皇帝的道儿。他这是想拿美食绑住她呢,真当她是饿死鬼投胎么?
“怎么不吃?”沈沉问。
敬则则擦了擦嘴道:“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也就那样了。”
沈沉打量了敬则则片刻,“看来你是没饿。”
敬则则被噎住,然后眼看着皇帝叫人来开始收拾饭桌。敬则则心想就冲这个她一年期满也得远走高飞,懂不懂看人脸『色』的?
用过饭,吃过茶,敬则则有心练练身子骨,但皇帝却像屁股被浆糊黏在了榻上,一点儿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敬则则看到天边最后的一丝晚霞也没入了黑暗中,开口道:“皇上,天『色』不早了,你该回乾元殿了。”
“朕觉得你这儿的茶香,朕还想再喝一壶。”被人撵,沈沉一点儿没觉得难为。
水桶么?还喝得下一壶?敬则则皮笑肉不笑地道:“臣妾让人把剩下的茶都包给皇上好了。只是今日沏的茶用的陈年老茶,没想到皇上却原来这么喜欢老茶。”
沈沉接过话头道:“对,朕就是喜欢老的,老茶、老人。”
“老人?”敬则则这就笑得有危险了。自古美人就悲白发,敬则则也不例外。她虽然没有白发,也自觉依旧年轻貌美,可毕竟还是二十有五。
沈沉没有急着解释,只伸手拨了拨敬则则的鬓发,“山里的灵泉秀雾把你滋养得极好,比起当初在宫里时,你似乎真的开心许多,所以别人都是一岁一岁老,你却是越活越年轻。”
敬则则得意地笑道:“那可不,我就算脸上有块疤痕,那都是十里八村好看的小郎。”灵泉秀雾什么的她可没遇到,但有淘米水洗脸不错。
到这儿沈沉似乎才留意到敬则则脸上的疤痕不见。
敬则则以为皇帝要说什么,结果他一句话都没提。反倒是她自己按捺不住了,“皇上就不好奇我脸的疤痕么?”
“对朕而言,你活着就好,有没有疤痕朕并不在乎。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朕恋着你是因为你的脸吧?”
敬则则摇摇头,“我知道皇上是馋我的身子。”她以可说不出这种话,但是村里待久,村里的大娘、大婶和大妮子各个都生猛得紧,爽朗而嘴直,她也就没那么薄脸皮了。
沈沉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要说不馋么,那真是违心。他这儿都空着好几年了,又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
“皇上,您该走了,可别忘你答应过我的儿。”敬则则收起嬉皮笑脸道。
沈沉再找不到理由留下,只好起身道:“君无戏言,对你,朕更不会食言。朕就是想多看看你,要不把西梢间整理出来朕以后就歇在那儿吧。”
敬则则想讽刺皇帝几句,他住在明光宫怎么好翻牌子呢?不过以皇帝的无耻,铁定能翻出一本空白的彤史来忽悠她。
“不行。”敬则则坚决地摇摇头。“母亲过世时我不在她身边,心里一直难受。皇上就让我好好守孝一年吧。”
这当然是塞责之由,敬则则只是不想再侍寝而已。她当初提出要求时,还以为皇帝会拒绝的,因为她们本就只有一年之约,谁知皇帝居然点了头。
沈沉拉过敬则则的手捏了捏,“知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是吧?觉得没办法拒绝朕?”
敬则则有头疼,她的回答是直接把皇帝给推出了门。
不过敬则则说到做到,皇帝在第三日上头就吃到了酸橘汁凉拌的杂菜。
杂菜汆水放了一点儿油,捞出来时依旧『色』泽青绿而新鲜,只简简单单加一勺酸橘汁,沈沉足足吃一大碗杂菜还嫌不够。
“没想到杂菜还能如此凉拌。酸橘清香微酸太开胃,不过朕似乎还吃到点儿柚子味儿。”沈沉道。
敬则则没觉得意外,因为柚子的香气本来就独特,“是呢,选的甜柚,这样能让杂菜吃起来回甘。”
“夏日这么吃可真清爽。”沈沉道。
“这还不算呢,若是里头再加冰块,不用吃冰块,杂菜却能更脆甜凉爽。”敬则则道,“没敬给皇上是怕伤了皇上的肠胃。”
沈沉眯了眯眼睛。“所以你是加冰块吃的?”
“哈?”什么叫多嘴多舌,引火烧身?敬则则可算是明白了。
但沈沉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以前他为敬则则不爱惜身子的儿没少教训她,现在么他只能点到为止。“怎么想起这样凉拌杂菜的?”沈沉道。
“山里油、盐金贵,可是直接吃杂菜跟嚼草差不多,所以我就地取材,随便弄弄的,没想到用酸橘汁凉拌还挺提味儿。”
敬则则说得平淡,但沈沉能听出里面的辛酸来。
“不过皇上你不必可怜我,那是最开始的时候,后来小郑太医凭借医术在十里八村都闯出了一点儿名头,我们的日子就好过许多。而且后我的医术也算是半出师,我还给人接生过呢。”敬则则说起这个就来劲儿了。
“那时候我也是新手,裘大嫂难产一直生不出,我是赶鸭子上架,死马当成活马医,又是用手推她的肚子,又是扎针,后那孩子居然呱呱落地了。”敬则则道,“其实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是那孩子自己争气还是我胡『乱』弄对了什么。反正打那之后我也算出名。”
“出名的接生婆?”沈沉道。
“当然,不完全是。”敬则则瞪了皇帝一眼,“我也开方子,不过得拿给小郑太医看看而已。村里的男人们都要下地干活,女人也不例外,只有小丫头们还能清闲点儿,在院子里种菜和养鸡什么的。我就教她们认字,再教她们一医术,不收钱的,只要她们在山里采到了『药』材交给我就是。”
敬则则捧着脸道:“我一个人会接生有什么用?就是每天不睡觉也做不多少,只有让每个村都能有自己的大夫或者医女,那样他们生病才有人照看,也不会去信什么符水。”
沈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