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说明在棠邑军收复巢湖东岸地区三四年时间以来,地方民生已经恢复到相当水平了。
善治政者,都知道与民休养的重要性,但就传统的经验来说,一个被战争严重摧残、反复摧残的区域,即便再治政有为,想要恢复战前的农耕水平,至少也需要十年时间以上的休生养息才行。
蜀地约有二十五六年都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事,人口相比较开国时才增长约四成,但绝大部分民户在缴纳赋税之后,都还是在赤贫线上挣扎,与前朝中期间的鱼米富庶之地,还远不能相提并论。
看到这里,曹干也能理解柴建所部左神武军受牵制、不能进攻武关之后,为何大楚朝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成一致意见,决定新编左武骧军,由黄化之子黄虑统领西进攻打武关了。
换作谁不忌惮身边趴着这么一头桀骜不驯、体魄一天彪过一天的猛虎啊?
到东关镇后,韩谦安排曹干及随行人员住进一栋院子里稍作休息,他先将冯翊、郭却喊到跟前,询问他们此行的经过。
东关镇条件简陋,仅仅设立乡巡检司,巡防、监管进须濡口的河道。
百余侍卫骑兵进驻,便将衙院挤得满满当当,众人坐在一座小厅里说话。
除了韩谦、王珺以及韩东虎、霍厉、王辙等侍从将吏外,冯缭也临时从历阳赶过回来。
他此时更想知道郭却、冯翊这次陪同曹干过来,能带来什么新的情报。
“我们到渝州,最初并没有见到长乡侯王邕,即便连曹干的面也没有见到,一切皆是曹干之子曹哲出面应付我们,直到上月下旬,王邕才最终召见我们一面,却也没有说什么话。过后两天,我们计划返回东湖时,王邕又突然决定使曹干陪同我们回来,”
郭却与冯翊两人前往渝州,所能直接获得的情报有限,每天都由曹哲带着不同的官员陪吃陪喝,实际上是限制住他们行动的自由。
就目前所知的情况,蜀军从梁州进攻关中,主要还是蜀世子王弘翼一系的人主导,蜀世子王弘翼出任枢密使,留在蜀都主持整个出兵计划,主帅乃侍中赵惟升的族弟、在金陵事变之后出任梁州刺史、镇北将军的赵孟吉,副帅乃是率蜀军两万禁军精锐支援北线的蔚侯、王弘翼胞弟王孝先,总计调动六万蜀军以及数万民夫,分从子午道、褒斜道、骆谷道进攻关中。
长乡侯王邕及曹干等渝州将吏对蜀军联楚北伐之事的态度,在郭却他们看来还是模糊的——这点有些奇怪,并不像韩谦他们早初所预测的那般积极支持,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对出兵所需要的粮秣,渝州也是一并分摊,并没有推卸。
郭却汇报到最后说道,
“我们陪同曹干赶来棠邑,于途中得知新编左武骧军进攻关中之事,看曹干并没有特别意外,我们怀疑曹干应该知道温氏族人已经进入
棠邑了……”
郭却、冯翊即使在途中,也跟东湖这边保持密信往来,知道韩东虎等人在沈鹏的协助下,已经成功将温氏族人劫到历阳城软禁起来。
即便将温氏族人秘密软禁于历阳城之中,对外界暂时也不会公然承认这点,但为了确保吕轻侠等人不敢轻易对关中用兵,也会确保有些风声能恰到好处的传入吕轻侠等人的耳中。
冯翊、郭却他们在途中得知柴建所部左神武军主力往南阳北部的方城防线一线转移,而腾出来的均州由新编归于侍卫马步兵亲军司统辖的左武骧军驻防,并负责进攻武关的事宜,自然不会觉得有突兀的地方,只会视作吕轻侠等人针对棠邑军随后做出的调整对策。
不过,曹干知道这事,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诧跟意外,就很值得琢磨了。
韩谦他们之前就猜测萧衣卿或王景荣暗中派人潜到蜀楚联络神陵司的旧属势力,这无疑也是从侧面得到进一步的验证。
当初,郭却、冯翊虽然跟长乡侯王邕仅短暂接触过一次,这一路陪同曹干赶回东湖,能从曹干那里探知的信息也相当有限,但在渝州停留十数日,与渝州将吏接触,还是能清楚的掌握到两条较为关键的信息。
第一点是蜀主王建早年虽然知道韬光养晦,甚至不惜向梁国称臣,以便蜀地能休养生息,但近年来蜀主王建渐有称帝的心思。
这极可能是蜀军决意在此时谋取关中、渝州都没有强烈反对的主要原因,而不是简单受人游说、蛊惑的结果。
蜀主王建极可能是想在建立吞并关中的功业,声望在更上一层楼时,趁势称帝。
还有一点就是渝州虽然这几年在与叙州的合作中得到巨大的利益,实力壮大不少,但由于蜀主王建的沉默,长乡侯在争嫡之事上并未看到有任何胜算的可能。
而渝州将吏这时候也确知叙州从两方边贸中的收益更大,特别是婺川能大规模生产井盐之事,到这时候也不可能保住秘密,再加上清阳郡主在大楚也并没有获得棠邑实质性的支持,渝州将吏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满跟怨意。
“近则不逊,远之则怨,他们凭白获得这么大的好处,却还有抱怨,说到底渝州将吏或者说长乡侯王邕的气度,终究是有限啊,总不能指望我们一手将他扶上蜀国君主的宝座吧?”冯缭感慨说道,“郭却、冯翊到渝州,都只能匆匆见到王邕一面,王邕心里怨气或许还不少呢,大概是觉得被我们利用更多吧?”
韩谦一手抱于胸前,一手托着下,蹙着眉头问郭却:“王邕在虚耗了十数天后才匆匆见郭却他们一面,之后为何又叫曹干秘密赶来东湖见我,之间有什么态度变化没有?”
“如果说王邕动了篡位的心思呢?”王珺一直坐在韩谦身边安静听着郭却他们汇报,这时候插话问道。
听王珺如此说,冯缭一惊之后也似被一道闪电劈开迷雾,下意识的说道:“梁国大乱,大楚诸镇兵马又相互猜忌、牵制,这时候蜀军主力,特别是蜀世子王弘翼一系的人马都从梁州进攻关中,正是王邕密谋篡位的良机!”
听王珺、冯缭说及这种可能,郭却、冯翊及韩东虎、王辙等侍从将吏,一时间也震惊得无话可话。
韩谦坐回榆木所制的长案之后,久久不语,他之前只是有些担忧,现在郭却、冯翊带回来的情报信息,实在是叫人太不乐观了。
如果不是被逼得无路可走,外面强敌环伺之时,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然而,周遭强敌都陷入大乱而自顾无暇,这时候既是发兵攻伐强敌、趁火打劫的良机,同样也是内部发动兵变、不虞会为外敌所趁的机会,不用担心为外敌做了嫁衣。
就跟乌金岭大捷之后,淮东出兵抢占石梁,韩谦屁话不说一句的道理一样,当时寿州军还保持相当强的战力,棠邑与淮东起什么争执,只会叫寿州军渔翁得利。
不过,梁国大乱,寿州军被迫后撤自保,难从北线威胁棠邑之时,韩谦也是毫不客气的趁机从淮东手里讨回石梁县。
而韩谦从徐州秘密劫回温氏族人,能令吕轻侠等人不敢轻举妄动,道理也是一样;在没有寿州军从北线相威胁的情况下,他们也根本猜不透他这边做出什么举动来。
在蜀楚联军进攻关中一事,长乡侯王邕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或许就在这里;冯翊、郭却与渝州将吏接触,能听到一些抱怨,却也不能说长乡侯王邕他们不够保密,有时候纵容下属滋生不满怨气,也是内部保持凝聚力或进行谋事动员的一种有效手段。
而王邕之前对冯翊、郭却他们态度冷淡,之后又突然使曹干陪同郭却、冯翊秘密赶来东湖,或许是从灌江楼的秘使那里得知他们劫持温氏族人的消息后,误以为他们有趁乱谋事的野心跟贪欲,从而想着互相成就吧?
真他妈是一团乱麻!
“珺儿,我们回历阳吧!”韩谦心力交瘁的站起来,跟王珺说道。
“你不见曹干了?”冯缭惊问道。
“不见了,你留下来应付曹干,随便找个借口说我有急事要赶回历阳。”韩谦不耐烦的说道。
“……”冯缭还想再问什么,但看韩谦有些烦躁的样子,心想他还是先从曹干嘴里套出更多的准确信息再说其他。
留郭却陪着冯缭应付曹干——毕竟后续赤山会、与渝州的联络及对蜀国境内的情报搜集及刺探,都归郭却负责,冯翊也是无事一身轻,跟着韩谦他们先回东湖。
他这一个多月,要么在船上憋着,要么就在渝州吃闲饭,心里也是厌气得很。
一路无语,从须濡山南麓新修驿道绕过,赶回到历阳城已经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