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蒙兀骑兵将梁军打得更狠一些,以解这些年来被梁军压制的气,他并不觉得奏折上的理由会被此时的大楚朝堂认可,这相当于他们主动将把柄交出去。
“大人说了,不管朝廷上下如何议论,他不能不将自己的心迹表明于天下,”郭荣微微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再者,借口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王辙听郭荣如此,心想郭荣等人必然都劝过韩谦只是没有被采纳而已,不过心里又想,金陵仅有三万侍卫亲军防御,战斗力到底有多强还待检验,而棠邑制置府除了水军控扼润州以东长江水道,马步军也扩编到六万余众,这时候看似再拙劣的借口,应该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吧?
“这封奏折呈禀上去,朝廷真要棠邑移交云和公主,怎么办?”王辙问道。
不管怎么说,王辙都希望云和公主、沈鹏能扣留在棠邑,韩谦指示先上奏折禀明诸多事,却没有将云和公主、沈鹏直接押送往金陵的意思,想必也是不愿将人交出去。
然而朝廷诸公的反应会是怎样,却非他们此时就一定能预料的,特别是韩谦将整件事的原委如实奏禀,必然会一石惊起千层浪。
也许朝中不会直接斥责棠邑的理由跟借口荒谬,但也说不定会在云和公主的处置之事上变得异动顽固、执拗起来。
而就道理来说,敌国如此重要人物被俘,也理应交由朝廷院司处置,也非户部尚书韩道铭一人在朝中能据理力争的。
“依你所见,我们当如何是好?”郭荣笑着问王辙。
“便说身染疫病需就地休养,不宜车马劳顿可好?”王辙沉吟说道。
“这个拖延借口说得过去——大人说让你先回东湖与家人团聚几日,但现在连泽潞什么形势都没有摸清楚,怕是要辛苦你快去快归。”郭荣说道。
新成立的部门隶属于军情参谋司,王辙也归奚发儿直接领导,但都厅司作为办公厅性质的机构成立之后,郭荣这个主簿,实际权力有些类似于掌书记与中门使的结合体,制置府大大小小的军政事务他都能代表韩谦插手过问——而且在棠邑制置府日益扩大之后,军政事务繁多,也必然需要郭荣等人多方面替韩谦盯着,才不致懈怠、纰漏。
他期待王辙早去早归,王辙自然是点头应允,说道:“我明天一早便动身到金陵递折子……”
如今冯缭负责主持通政司,相当总掌棠邑制置府的民政事务,冯翊等人又远在叙州,难得有王辙这么个较为重要的人物前往金陵,郭荣自然还要他到韩府走一趟,将奏折之事跟韩道铭等人沟通,也要王辙将河朔等地的形势跟韩道铭如实相告。
除了韩谦在奏折所要阐明的家国大义外,或许朝堂之上对蒙兀人的实力缺乏足够的认识,短时间内也很难足够清醒的认识,但韩谦需要棠邑及韩家对蒙兀人要有清醒的认识,而不能视之为缥缈莫测的威胁。
“大人确是高瞻远瞩,王辙要不是亲眼目睹,也实难想象蒙兀人在北逃士族及灌江楼的辅助下,实力已然壮大到这一步了。”王辙说道。
郭荣点点头,说
道:“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们大多数也多少有些不以为意……”
魏晋之前那段血腥历史,已经太过遥远,而前朝中晚期北方藩镇势力割据地方时,或主动或被动,胡兵虏兵不时都有机会介入中原及河朔乃至关中地区的战局,但从来都是劫掠一番或主动撤离,或被驱离,并没有在中原扎根立足的实力跟机会。
这也是最初棠邑内部对要不要通风报信出现分歧的关键原因,好在韩谦威望足够高,叫整件事没有拖延、迟疑就迅速推进下去,等韩豹、王辙他们归来,棠邑众人才意识到他们对蒙兀人的实力还是远缺乏足够清醒的认识,没想到蒙兀人短短十二三年,对幽蓟等地的消化是那样的彻底。
除了以萧衣卿为主的北逃士族辅助外,乌素大石应该也是数百年来崛起于大漠草原之中的罕见雄主;没有乌素大石的赏识跟重用,萧衣卿等北逃士族在胡地绝不可能会有什么作为的。
现在的问题,不管朝堂之上其他人怎么看,也不管韩府这次对棠邑的“通敌”行为不会有什么看法,毕竟棠邑是占到大便宜了,但棠邑及韩府内部还是要对蒙兀人的威胁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而不是真以为韩谦在奏折里所言是懒得找一个更好的借口。
“还有一件事,你到金陵也要跟尚书大人提及,便是我们后续会讨要石梁县的管辖权。这事在朝堂之上先提出来,但能料到淮东必然会百般推诿,但到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们不排除直接出兵进入石梁县,将淮东兵马驱出樊梁湖西岸。而在此之前,只要雨季过去,便可能会先着手开挖浦阳河与石梁河之间的运渠!”郭荣又跟王辙提及一事,要他与韩道铭事先沟通。
石梁县位于五尖山以东、洪泽浦以南、樊梁湖以西、棠邑以北,旧属于滁州,在乌金岭大捷之后,寿州军、河津军收缩防线,石梁军为淮东兵马抢先占去。
大梁开国二十多年来,石梁县一向隶属于滁州,这只是棠邑要求石梁县管辖权的表面借口,更为重要的还是石梁县北接洪泽浦、东接樊梁湖的战略要冲地位。
石梁河源出五尖山东麓,往东北方向贯穿石梁县全境,从南侧流入洪泽浦,而浦阳河同样是源出五尖山东麓,往南汇入滁河。
前朝时就在石梁河与浦阳河之间开挖大渠,作为邗沟、安丰渠之外,贯通江淮两大水系的辅助水道,但这条位于永阳县境内、名为长治河的大渠年久失修,早就淤堵不堪。
今年下半年,棠邑两个主要水利工程,就是重新开挖长治渠、修缮安丰渠,打通南北淝水河以及滁河与洪泽浦的水路通道,这时候讨要石梁县的管辖权,对东线的意义就格外的重要,甚至到时候不惜直接出兵驱逐淮东兵马。
虽说随王珺出嫁而入棠邑,王辙便料到棠邑与淮东不可能长期维持甜蜜的结盟关系,只是没想到仅短短两年不到就计划撕破脸,而且这次还将是棠邑这边主动撕破脸。
当然,他们身在其中已身不由己,而他心里也很清楚,夺回石梁县的控制权,并不是简单的一城一池的得失,也不是多少丁口的归属(石梁县境内实在是没有几百户丁口),实际上有史以来都将石梁县划入淮西地域之内,涉及到平分洪泽浦、樊梁湖地势之利的关键问题。
王辙也清楚整件事不是简单出兵就能夺回石梁县的。
即便是棠邑,此时也应该无法承担擅自掀起内乱的责任吧?
出兵或许是最后迫不得已的一个选择项,而此时直接将这点挑明,又或者这仅仅是韩谦对各方进行施压的一种手段?
王辙暗暗心想道,看向郭荣,想到自己身为王氏子弟的尴尬身份跟立场,小心翼翼的问道:“想要淮东让出石梁县,不想闹到最后出兵驱逐的程度,大概棠邑不付出足够的代价是肯定不行的吧?”
“大人说棠邑军多少男儿拼死血战,三年时间累计歼灭叛敌五万有余,为大楚收复淮西四州二十五县,淮东坐拥十数万兵马,却做出多少功绩?淮东要是还有脸霸占石梁县不让,还想棠邑付出什么代价进行交换,就不要怨棠邑与之兵戎相见。”郭荣说道。
王辙苦笑道,哪里能说这么不负责的话嘛,难道他们真能让信王自觉惭愧,主动让出石梁县?
当然,王辙今天才回棠邑,骤得重任,这次去金陵也以传话为主,很多事情也不需要推敲特别清楚,看夜色已深,便带着张士民跟郭荣告辞。
霍肖与他好几个月未见,便主动送他回驿馆。
在路上王辙都忍不住跟霍肖半真半假的发起牢骚来,说道:“大人以往可不像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啊,为了石梁县,其他方面当真没有让步的余地?”
“你也知道棠邑与淮东一旦为石梁起争执,淮东说不定会遣人过来找我们打探消息——大概也是如此,‘不惜兵戎相见’这个最终立场,是要我们传出去的吧?”霍肖说道。
王辙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们出身王氏,即便立下大功,即便在棠邑获授重任,却是不可能彻底的摆脱尴尬的地位,问道:“王珺她此时在哪里?”
“王珺回东湖了,你这次前往金陵,路过东湖应该能见到。”霍肖说道。
“王珺有身孕了没?”王辙问道。
“这个我怎么好瞎打听?应该没有吧,但我们现在便想这些事,也未必太早了些吧?”霍肖疑惑的问道。
“我们或许无所谓,但留在扬州的那些人,他们的想法或许有所不同。”王辙说道。
听王辙这么说,霍肖才知道他问这事的用意,说道:“也是,我们几个最初是被视为无关紧要的弃子,谁能想随着棠邑水涨船高,我们却也混得风生水起——王珺真要能生下男丁,却是能改变很多人的想法,而倘若两边为石梁县的归属起争执,情况更会不同……”
王辙也不清楚究竟要怎样,才能将石梁县的归属权争过来,他目前了解到的事情还不够多,也只能先抛之头脑,等从金陵归来后再细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