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这时,梁军汹汹南下,棠邑一城,如孤舟飘荡于汹涌洪潮之中,随时都会覆没。而往前推溯百年,江淮亦四战之地,没有一座城池能够避免几度易手的命运,万千庶民更是有如蝼蚁,四处飘零,生死无依。去年这时,有人劝我,应该率领大家撤到南岸去,避开梁军及寿州叛军的锋芒,但我看着遍地皆是白骨的千里荒野,心里在想,要是我们只想着避敌锋芒,只想着逃撤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最后到底何处才是我们安身立命、庇护家小的家园?诸将卒,你们告诉我,你们这些年来四处飘零,你们可找到一处能安身立命,不受战火侵凌的桃源乡、立身地?我不是会避敌锋芒的人,我决定留在北岸,甚至没有想着仅仅去守棠邑这座孤城。毕竟,我们视棠邑为家园,但仅仅一座坚固的城池除了苟全性命外,并不能给我们提供太多,我们更需要广阔的土地建造房屋,开垦耕地种植桑棉食谷,这样我们才能居有其屋、食有其粮,寒有其衣,才能真正让我们的家小得到庇护,不再四处飘零,不会饿死、冻死在荒野、街巷之中,也不需要将他们变卖为奴婢,像条狗似的忍受他人的残酷奴役才能苟活。是的,过去一年,我们做得很好,无数将卒用鲜血、汗水、甚至用性命,拼下这么一片供我们子弟栖息繁衍的土地与家园。但是,我们不能忘了,寿州军虎狼也,犹窥视一侧,随时都会猛扑过来咬我们的脖子,吞噬我们的血肉,将我们拼命得到的一切都剥夺掉。而事实上,过去近一年
来,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这样的努力,他们以后也不会放弃这样的努力。而对待虎狼,我们除了扎紧篱笆、守紧门户之外,更要主动走出去,拿起来我们手里的刀、手里的弓弩,狠狠的痛击他们,将他们打痛,将他们打趴下来,我们的家园才能安宁,我们的妻儿老小,才能丰衣足食。大家也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但我身为棠邑将卒的统帅,我没有一刻敢忘自身的职责,没有一刻敢忘却身侧的虎狼。这一战,不知道会有多少儿郎战死沙场,不知道会有多少儿郎将与家人永别,但我能做的,就是与诸儿郎一起出征,痛击虎狼,守卫家园。”
殷鹏与两名王氏族老站在远处,他们作为外人,没有资格参与韩谦召集的军议,但为了避嫌,也不会离开或派人离开这里。
今天过后,他们还是要照既定的行程前往历阳,参加婚宴;即便新郎官、新娘子明天都不会在历阳出现。
当然,他们今日没有离开,便有幸目睹韩谦动员兵马的过程。
不管他们内心深处,对韩谦的话多少有些不屑,但听着校场上将卒热血沸腾的呐喊声,这时候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起来,他们不得不承认韩谦的话是有效果的。
棠邑兵将卒在一年之前,大多数人都还是飘泊不定、生死无依、妻儿饥病的流民,他们最渴望的是一小片能耕种的田地、一小间能全家挤进去遮风蔽雨的茅草屋,以及哪怕破破烂烂但能不至于让他们在寒夜里冻死的布帛。
说到底,他们最初只渴望着能卑贱的活下去。
韩谦给了他们田地、房屋,给他们能吃饱穿暖,还给他们看到不被奴役的希望,这时候韩谦在大婚之日,亲自统领大军出征,以便他们的希望变得更坚固、更真实,又如何叫这些将卒不热血沸腾?
或许金陵事变期间,赤山军明明很弱,却能如此顽强作战的根源就在这里吧?
甚至从棠邑及叙州的将领武官集体出身来看,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出身低贱,甚至相当一部分人直接就是流民或奴婢出身。
韩谦的话同样叫他们内心热血沸腾,甚至愿意这一刻就战死在沙场之上吧?
这一刻殷鹏恍然想到自己的出身,说起来早年他仅仅是王氏一族、等同于奴婢的家兵而已。
韩谦不管远处殷鹏的内心正动荡起怎样的波澜,他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示意诸部依次开拔,照着各自预定的路线,踏上出征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