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州县上缴、经户部收入国库的田税丁赋以及诸多杂税捐,都是一定的。
州县要维持军政体系的运转,必然也要有一定比例的留存;甚至州县每年有新增的部分,也都作为地方开支截留下来。
在户部进行大规模的田亩户口核查之前,没有哪个地方,会老老实实将所有的赋税交出来,更不要说现在世家宗阀控制基层的政权,巴不得能少上缴一点是一点。
而除此之外,外廷中枢财政所能掌握的财源,主要就是盐铁使司所掌握的盐利及包括榷酒、茶铁等种种榷税、过税。
这种种赋税,一部分以粮谷布帛等实物形式——过税市税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十解其一抽取实物抵税;一部分以制钱货币形式押解到京中备用。
即便江南诸州县大体保持稳定,也没有怎么受到金陵事变的冲击,但朝廷每年能从州县征调的粮谷也就两百万石、布帛一百二十万匹以及其他杂税杂捐在两百万缗钱左右浮动。
这是外朝的岁入,由度支使司核算支出,除了朝臣百官的官俸赏给外,最大的一块开支,就是禁军及侍卫亲军的军资开销。
除此之外,内廷还以内府局的名义,还掌握着铸钱以及设于各地的皇田山庄地租等收入,但主要用于内府及宗室的开支,跟外廷无关;这笔钱粮,拿不拿出支用以及拿多少出来的应急,则要看延佑帝与太后的心情。
说实话,大楚这两年内忧外患就没有消停过,沈漾主持中枢政务,能勉强维持运转没有崩盘,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朝廷现在每年所能直接征得的实物税,也就两百万多石粮谷、一百多万匹布帛——这些实物税的运输,也是此时主要由州县各自负责的纲运——即便是给满朝文武官员发放俸禄、赏给及维持这么庞大的禁军及侍卫亲军体系都不够,还需要从皇庄地租收成里额外拿一部分出来补充。
现在淮东每年缺上百万石的粮谷,朝廷那边已经无法直接拿出这么多的粮食来,但即便是拿钱帛到民间收购,以江淮这两年居高不下的粮价计,每年则要拿两百万缗钱出来……
在中枢财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真要内外廷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多的钱粮,增援淮东,还不得叫信王将亵|裤都抵押出来才甘心?
虽然朝堂不仅不是铁板一块,甚至还分裂得厉害,但无论是信王与哪方合作,未来两三年间少则两三百万缗、多则四五百万缗钱的额外开支,是谁都绕不开的巨大障碍。
即便韩谦要与信王杨元演合作,也要一起商议想办法,看怎么才能在诸多朝臣的阻挠之下,怎么才能在不触动淮东根本利益的前提下,跨越这个障碍。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难。
这并不是有韩道铭为内援,韩谦与信王联手对金陵施压就够的。
当然,有知悉其父王文谦及信王杨元演等淮东将吏心思的王珺在,韩谦就能更清楚的梳理淮东内部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同
时也将涉及到晚红楼、韩钧、太后乃至李知诰的身世之秘,都告诉王珺,以便她能准备帮他参详应对之策。
了解这么多秘密,王珺却也没有显得太吃惊,纤纤素手托着雪腻、圆润的下颔,美眸瞅着韩谦说道:“你真想娶我,或可请寿王爷到扬州说亲,这样我父亲也能稍许捡回些颜面……”
“杨致堂?”韩谦背着窗台,双手抱在胸前,也屈起一只手托着下巴沉吟起来。
“寿王即便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形,但对吕轻侠、李知诰也应有极深的警惕。而沈漾、杨恩等人或许更忠于陛下,但对寿王来说,倘若陛下受神陵司旧属控制太深,同为先帝遗子的信王殿下,未必不是他另一个更好的选择,”
王珺看着韩谦说道,
“就像你所说的,要是没有吕轻侠等人在背后钳制太后,寿王以及朝中很多人或许会更坚决的支持撤藩,但寿王眼下则更应该希望淮东能维持现状。而信王殿下或许早就有暗中使人找寿王说项,只是寿王没有把握一人促成这事罢了……”
韩谦点点头,说道:“又或者说他不想此时就惹得陛下对他生疑,不愿意牵头做这事——而说不定你我的婚约,就是这头老狐狸先提出来的呢?”
“我父亲七月中旬去楚州见信王,阮延出面说及这事,信王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事上,却没有提及,也说不定真是寿王居间说项……”王珺深思问题时,美眸略给人迷离之感,秀眉也是不自觉的微微蹙着。
“这事真要是寿王早就掺合其中了,请寿王出来说亲,他也不能推辞。而寿王在陛下面前,也可以借口说是推却不了这边的托请,非是他主动与淮东媾和。当然整件事正好能将我们与寿王暂未达成的合作往前推进,也算是一举数得了——只不过,刺史王大人要是知道他女儿这么迫切的就将胳膊肘往这边拐,实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呢。”奚荏笑着说道。
王珺伸手要去打奚荏,但奚荏身手何等敏捷,身子一侧,便轻而易举的躲开。
韩谦沉吟良久,跟王珺说道:“杨致堂到底有没有掺和这事,我们还只是猜测,我即便派人去试探,杨致堂这老狐狸戒心极深,说不定会直接将说亲这事推托掉,太过仓促反倒不妙。不过,棠邑与淮东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可以先合作起来,铺铺底子……”
“什么事情可以先做?”王珺问道。
韩谦说道:“棠邑六七月份又新开垦十数万亩田地,收拾上万间旧屋,我想安排人到扬州以十之一二的低价出售这些田宅,但只要人能过来,田宅出售所得,都可以作为棠邑支借给淮东购买粮谷的钱款……”
不要说江东及两浙了,扬泰两州的民间也不是没有余粮。
扬、泰两州本就是鱼米之乡,近十年都没有受过兵乱大灾。
金陵事变期间,信王出兵占领扬、泰两州,对地方势力也极力拉拢,只需要正常的缴纳赋税即可,远不像后期楚州军准备要撤回北岸那一两个月,对润常等州毫无顾忌的大肆劫掠。
扬泰两州民间不仅有存粮,而且不会太少。
不过,问题在于平民,特别是世家乡族手里存有余粮,在除了缴纳正常的田税丁赋之外,淮东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可能直接在自己的统治区内抢粮——真要到这一步,还不如直接跪下,主动向朝廷请求撤藩呢。
即便临时搞加征加税,最终也会更多的摊派到平民头上,会进一步加剧内部的矛盾跟动荡。
当然,淮东军要是能有足够的钱款,不仅扬泰两地能购得一定的粮谷,甚至还可以派人到润、湖等粮谷更丰的鱼米之乡收购粮谷。
淮东毕竟还是大楚的辖域,淮东军连续遭遇兵灾、水灾,朝廷即便不出手援助,但也还不至于限制淮东到江南州县收购粮谷。
棠邑这边的情况也是如此。
棠邑的粮食奇缺无比,之前新开垦的粮田还没有到收成的时候,即便今年秋熟有收成,也要先满足将卒家小来年的吃饭问题,军中及工造之事用粮,都将长期需要外购。
棠邑目前除了枢密院每月拨给的两万石粳米、三万缗钱之外,每个月差不多还从粮价还算低廉的州县甚至从长乡侯王邑治下的渝州,收购六七万石粮谷运来棠邑,才能满足耗用。
如此巨量的耗用,除了韩家不断的出售宣歙等地的田宅,从宣歙两州收购粮谷等物资送入棠邑外,还主要得益于叙州今年仅从棉织业征实物税,就征得八十余万匹黔阳布、四百万斤籽棉。
大楚实物税以粮谷布帛为主,作为生活必需品的布帛,有时候甚至是比金银及铜制钱还要硬的通货。
韩谦在棠邑以工代赋,在雇佣将卒家小做工时,主要以粮谷抵资,但支给从广德军、江州征用过来的劳力役钱,则以黔阳布代资,役工没有半点不乐意。
江州、广德府乃周惮、陈景舟主政,韩谦甚至用黔阳布将这两地府仓里的存粮都置换出来了,而长乡侯王邑那边更乐意叙州拿物美低廉的黔阳布抵换粮谷……
兼之赤山会的运力也逐渐恢复过来,只要后续没有大的变故,仅八十余万匹黔阳布、四百万斤籽棉,就能为棠邑换取六七十万石粮食过来。
这时候再加上韩家倾族荡产的支持,棠邑这边诸多事才能同步展开。
然而此时淮东军问题在于,他们不仅手里余粮有限,也拿不出多少钱帛来。
江南水田,每亩十数缗钱,棠邑以十之一二的价格在淮东出售田宅,上万间旧屋、十数万亩田地,真要在扬州售出,差不多能得二十余万缗钱借给淮东用于收购粮谷——棠邑的地价再低廉,扬泰两州的民户都不会怎么动心,但逃避战乱、家舍被纵火烧毁的楚州民户甚至从淮河北岸海、泗两州南逃的流民,就不一样了。
虽然这只能将危机往后拖延一两个月,但也为后续解决问题争取到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