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淮东的天气已然炎热起来。
虽然三个月前,梁军骑兵已经从淮东境内撤出,但王文谦此行乘车赶往楚州,与乘马而行的殷鹏在百余骑兵的护侍下,往驰道两侧看去,犹能看到战火所留下来的痕迹。
大量屋舍田园被摧毁后无从安生的流民,瘦骨嶙峋的滞留在两侧的湖泽之间,依靠鱼虾蟹螺,勉强维生,也能看到水蛊疫传播有扩大的迹象。
虽然王文谦读过韩道勋的《疫水疏》后,明白生食蟹螺与水蛊疫的关系,但问题是州县没有能力安置、赈济那么多的饥民。
没有州县的赈济,这些饥民挣扎生死边缘,难不成还能强求他们收集薪材,生火烧水及煮熟鱼蟹再饮食。
虽然淮东境内的战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但梁帝朱裕将楼船军拆编为左右楼船军之后,右楼船军以海州为驻地,频频出入淮河,袭扰南岸,小规模水战近三个月来都没有停息过。
虽说梁帝朱裕也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率四万精锐骑兵返回汴京,仅留韩元齐率六万马步兵镇守淮河中下游北岸的徐、泗、海三州,目前看上去不可能再对淮东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但淮东在这场战事里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淮东兵马是没有受到多大的重创,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四千人伤亡,相比较拥有十二万兵马的淮东军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这一仗,淮河以北的泗州、海州全境尽数落入敌手。
除了泗州、海州的大部分没有来得及从北岸南撤的民户外,在梁敌大规模扰袭南岸期间,南岸还有近十万民众以及数以万计的牲口,被梁军掠夺到海州、泗州,死伤者也是数以万计。
而更为惨重的,楚州全境以及扬州、泰州北部的生产受到严重的打击,屋舍被纵火烧毁三四十万间,致使大量的民众逃避战乱,涌入扬州、泰州两地沦为流民。
就算不额外拿出钱粮,对这些离乱难民进行赈济,在农耕生产受到如此惨重的打击之后,今年三州十七县的夏粮征收大约也会下降到往年十之二三的水平。
真可以说是雪上加霜啊!
淮东在金陵事变期间从江东诸州掠夺的大量存粮,这时候也快要耗尽了,特别是楚州周边的屯垦体系受到毁灭性的摧残,维持目前的开销度支已经严重不足,还要挤出有限的军资,扩编水军,越发的捉襟见肘。
不过,水军不加强不行,不争夺淮河下游水网的控制权,后续淮东的形势将会变得更糟糕。
捉襟见肘之下,根本就拿不出太多的钱粮去赈济离乱难民,更不要说帮这些流民返回家园、重建屋舍了。
当然,淮东军资开销靡巨,是有历史原因的。
早初信王从李遇手里接掌楚州兵马,仅三万精锐。
为方便控制的原因,这部分兵马没有直接编入禁军体系,也就是没有将这些精锐将卒的家小,送往润州、京畿等的屯营军府安置,而是都留在楚州,在淮河两岸建造屯寨,开垦田地。
楚州将卒的待遇要好过禁军兵户,除了没有兵饷之外,衣甲兵械以及战马畜力,都是军中负责开支,使得楚州军三万精锐的开支,要高过同等规模的禁军一大截。
然而早年在韩道勋担任楚州防御使府掌书记时的努力下,楚州军在淮河两岸,特别楚州南部的樊梁湖东岸地区,建设了较为完善的屯垦体系,防御使府差不多拥有近百万亩的军垦田地。
往年仅这个屯垦体系,每年就能提供四十余万石粮谷合计二十余万缗钱的诸多物资。
再加上中枢拨给的钱粮,信王杨元演在楚州,能够养一支三万人规模的精锐,还绰绰有余。
而一旦遇到较大规模战事,朝廷也会从扬泰润苏诸州征调兵马赶往淮河增援,淮东地区长期以来一直都能维持稳定。
金陵事变前后,楚州军急速扩编到十二万兵马
,人马规模扩张四倍,但军费开销并不是简单的激增四倍。
旧有的屯垦体系里,拿不出更多的田地授给新增的将卒,便需要给这些将卒发放兵饷以养家小;而为笼络之前的嫡系将卒,这个也得一并发放相应的兵饷,使得淮东军后期实行的实际上相当于是准募兵制,仅兵饷一项,淮东军一年就新增七八十万缗钱的开销。
其他新增项加起来,一年又是一百四五十万缗钱的新增开销。
即便受封淮国藩国,新增泰扬两州的地盘,能征收到的田税丁赋,但也远远弥补不了亏空。
也亏得金陵事变期间,掠夺江东所获甚丰,勉强支撑了两年时间。
可惜的是,在淮东计划在淮河两岸扩大屯垦规模,将一半战卒转为屯丁之际,却遭受这样的重创……
楚州军原初所辖的屯垦体系,主要建于楚州境内。
虽然将卒家小在战争爆发时,基本上都及时撤入坚城要寨之中保护起来,没有太大的损失,但数以百计的屯寨,不仅大大小小、十数万间屋舍田宅被纵火烧毁,使得大批将卒家小无家可归,还有大量的沟渠河堤也被扒毁,这个损失就大了。
诸多迹象,也都能看到梁军年初时是有目的、有计划的针对淮安的农耕,特别是楚州的屯垦体系进行摧毁。
这个打击对淮东军而言,不可谓不大。
扒开的河堤缺口,初时看上去不大,但战后的三、四月间,淮东境内一片混乱,根本顾不及组织民夫修复这些河堤。
而四月、五月,江淮雨水沛于往年,淮河洪水滔滔,洪泽浦弥漫一片。
樊梁湖、洪泽浦以东作为下游地区,旧有的河堤大坝不能发挥作用,没能及时修补的缺口,在大水的冲击下,不断倒塌、扩大。
此时的扬州北部、楚州全境甚至泰州西部,都是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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