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隐约能猜到清阳郡主为什么有这样的转变,或许她期待肚子里是个男孩,而这个男孩能成为另一个杨元溥?
清阳却不知道云朴子心里在想什么,又问道:“李知诰想着统兵渡江进剿寿州,我该做的也做了,但想必他不会将希望全寄托在我一个妇人身上——这事现在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
“老道听说杜大人的公子最近跟太后那边的人走得颇近……”云朴子说道。
“真要是如此,那杜大人提前回金陵就任兵部尚书,倒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事情哦?”清阳颇有些疑惑的问道,但她对杜崇韬这个人毕竟不熟悉,一时间也琢磨不透这件事情背后藏着诸多人怎样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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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炎热,火辣辣的热日照得人都喘不过气来。
百余彪勇的刀客勒住缰绳,停马梅渚溪前,眺望南岸一望无垠的麦田。
刀客刀甲俱全,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赶路,革甲之内都打着赤膊,露出粗壮、刀疤及肌肉虬结的胳膊,腰间横跨战刀,马鞍左侧悬着战弓,右侧则悬着两到三只箭囊,装着高过马鞍的羽箭。
刚刚长程奔走的战马,汗水从毛皮间潺潺渗出,这时候正低头痛饮脚下的河水。
梅渚溪乃是润州溧阳县与广德府郎溪县的界河,这一段河段的水位低浅,透过清澈的河水都能看见河床上堆积的鹅卵石,都不需要渡船,驱马便能趟过河水,进入广德府境内里。
不过,此时却有一名中年官员带着七八名衙役守在梅渚溪的南岸喊过来:
“尚大人,你可想清楚,擅自率县兵越州界,是什么后果?”
“秦大人,周司马都没有作声,你作为广德府长史,我率部进入广德府缉拿逃寇,或许还轮不到秦大人你来阻拦吧?”尚孟通在官袍外穿了一件革甲,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眼神阴戾的盯住南岸的广德府长史秦问。
尚孟通虽然作为文吏出任溧阳县令,但他自幼作为尚氏家主培养,习律法兵事,也精擅骑射。
趁渡江混乱时从安宁宫的控制下南逃,尚孟通斩杀乱兵时,脸颊被长矛划伤,留下来一道疤痕,叫此时的他看上去凭添几许彪悍气势。
秦问站在南岸的岸滩上,寸步不让的朗声说道:“你倘若有周司马协办公函,我秦问今日没有道理拦你,但你没有周司马的函文,除非你今日踏着我秦问的尸首过河。不然的话,知府事悬缺之际,我秦问身为广德府长史身兼守土之职,绝不会坐看来历不明的兵马携大批强弩硬弓及甲具进入广德府!”
尚文盛身亡,在朝廷派出新的知府事之前,广德府的军政事务,由长史秦问及司马周安共同负责。
这个周安是原郎溪县令周元和的堂侄,作为宣州宁国周氏的子弟,金陵事变期间在顾芝龙麾下任职,作为最初投附延佑帝的宗阀子弟,战后叙功周元和出任歙州刺史,而周安出任广德府司马、兵马使,周氏一族也算是显赫起来了。
虽然说府衙及郎溪、广德、安吉三县的官吏主要都是从宣歙湖秀等州的宗阀子弟里选拔干才,这些人又都以司马周安以及郎溪县令富耿文为首,但以往沈漾出领广德知府事,周安、富耿文都老老实实的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沈漾调入中枢执掌政事堂,尚文盛出任知府事没几天便遇刺身亡,周安、富耿文自然就不会太老实,才几天工夫就明里暗里拉拢其他官吏,将秦问孤立起来。
不过,周安、富耿文再嚣张、胆大妄为,也不敢直接出具协办函文叫尚孟通光明正大的率溧阳县兵进入广德府搞事。
要不然的话,谁知道秦问会不会直接拿着这样的把柄进京找沈漾去?
尚孟通眼神阴戾的盯住秦问,见秦问态度坚定,只能恨恨的率部沿梅渚溪往西走,先去溧水县南境。
尚孟通并不是胸臆间没有纵马过来将秦问斩死的恨意,但问题在于他身后百余骑兵,仅仅是润州州衙及溧阳县上下默许他以县弓手及衙役的名义进行招募而来。
这些人是奔着尚孟通开出的不菲募资而来,但他们毕竟不是江洋大寇。
他们都是有根脚的人,他们作为县兵可以参与溧阳县境内的治安、防卫,也可以奉命进入其他州县追捕逃犯,甚至在重金奖赏下与盗匪搏杀,无惧牺牲。
不过,要是尚孟通命令他们杀死朝廷命官,那就玩笑了。
他们或许捉住尚孟通,听候对岸广德府长史秦问的差遣,更靠谱一些!
看着尚孟通带着人离开,秦问脸上的忧色却没有丝毫的减淡,他半辈子宦海飘泊,还是能知道尚孟通的离开,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令人躁烦的平静罢了。
“相爷推荐薛大人出知广德府事,或许等薛大人过来,便能缓一口气了。”一个老家人见秦问眉头锁得跟山峦似的,宽慰他说道。
“但愿如此吧。”秦问说道,但忍不住还是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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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府后宅的斋堂里,韩文焕与富陌围桌而坐,棋盘上的棋子已是半天没动,两盏上好的方山露芽茶摆在那里半天也没见浅。
“你我相知数十载,富氏与韩氏并存宣州也有数代,早年都是筚路蓝缕,能有今天实不容易,富公真就不想想这把火真烧起来,稍有失控,你家耿文在郎溪就是第一个要么被火烧成灰烬,要么就是被丢出去平息众怒的棋子!”韩文焕喝了一口已凉透的露芽茶,昏浊的老眼看着富陌斑皱的老脸,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把火要是烧不起呢?”
富陌先盯着手里的棋子,声音沙哑的反问了一句,接着抬起头看了韩文焕一眼,继续说道,
“逆奴作反,勾结刺客,致尚文盛一家主仆十六口惨死,韩公可知道这叫多少人义愤填膺?难不成韩公真以为我一个七旬老叟,写一封给耿文,就有能力使一切风平浪静?我富家跟你韩家到底不一样,这时候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啊?最多也只能做到袖手旁观,不去推波助澜而已。这事有太多人在暗中推波助澜,那也是黔阳侯当初行事太肆无忌惮了,才致使今日之局面,使得广德府如鱼刺梗在太多人的喉口了——沈相荐薛若谷出知广德府,打的也是息事宁人的主意,但不要说陛下有疑虑了,你看看这几天有多少封弹劾薛若谷的奏折递到御案之上?”
“……”见富陌如此阅历之人,对广德府的存在也极是不喜,韩文焕声音低弱的轻叹一声。
“黔阳侯倘若没有在广德府动什么手脚,应该掀不起什么波澜来,而黔阳侯倘若有动什么手脚,这事实非韩公与我二人能阻止——陛下与杨致堂、郑榆诸公或许也在等一个结果,才会放心对寿州用兵啊!”富陌反过来宽慰韩文焕说道,“陛下心里清楚韩家已分为两脉,韩公或静观其变要更好一些;而黔阳侯远在千里之外,也无需韩公替他操心……”
韩文焕心里惨然一笑,也算是明白富陌这样的“有识之士”,内心在忧惧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