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想打听一些趣事的小青年,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发愣,不知道青衫客跟隔壁桌这位灰袍青年到底是什么人物。
郭荣从楼梯登上三楼,发现楼上并没有其他酒客,数名侍卫守在楼梯口,没有人声喧哗,楼梯口对面的厢房门打开着,似乎正着意在听楼下的议论,他禁不住想,韩谦得知杨元溥顺利攻陷金陵继位登基的消息,心里会怎么想?
郭荣走进厢房,看到韩谦很随意的坐在角落里,也是穿着一袭青衫,却要比他身上的这件破衫要崭新许多,但在商旅遍地的黔阳城里,却也是普通。
赵庭儿、奚荏二女容色绝艳,郭荣心想韩谦与冯缭、田城能带着侍卫悄然上楼,他背对着楼梯或许没有注意到,但赵庭儿、奚荏二女要是经过楼梯必然会引起众人瞩目,这么看来,韩谦其实早在他过来饮酒之前就坐在这里来。
这么说,韩谦并非是无意看到才请他上楼来,而是一直都安排人盯着他?
郭荣禁不住想,韩谦要他登楼相见,到底是什么意图,难不成想到利用他与安宁宫的关系,做些什么?
孔熙荣、奚发儿坐在桌子下首,看到冯缭陪郭荣进来,便坐起来将位子让给他们。
“有一阵子未见,郭大人现在可还安好?”韩谦示意郭荣入座。
“什么好不好,韩大人不驱赶我,在黔阳的日子就还算清静——韩大人将郭荣喊过来,不会是说黔阳今后再无郭荣的容身之地了吧?”郭荣打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也不客套,直接在靠厢房门的一侧落座。
“我能顺利从蜀地脱身,多赖郭大人相助,这也使得郭大人无法再回安宁宫,韩谦怎会是忘恩负义之人?”韩谦微微一笑,瞥眼看向郭荣手里拿的几本书册,问道,“这几本册子,乃是我闲暇时所编,放在书局贩售,郭大人可有指教?”
“我也就闲来无事,趁手里还有几个余钱买来打发光阴而已,哪有资格指教?韩大人真是说笑了。”郭荣说道。
见郭荣态度冷淡,冯缭坐下来,跟韩谦说道:“郭大人却是猜到杨元渥溺水中箭身死另有曲折呢!”
“哦?”韩谦心想郭荣早前乃是安宁宫的嫡系,对杨元渥的身体状况实要比外人清楚得多,能猜到这点也不算意外,饶有兴致的问道,“那郭大人猜一猜,我为何请你上楼一叙?”
“未竞全功而先归叙州,韩大人到底是有鸟尽弓藏之忧,还是有图谋天下之志,郭荣是眼花缭乱,看不真切,又怎么能猜到韩大人的心思?”郭荣说道,“但延佑帝未能全歼安宁宫叛军于江上,反使自身水营战力受创严重,攻金陵城也颇多损失,登位便担上弑兄篡位的恶名,怎么都不能说算得上尽善尽美,他的心思我却可以猜上一猜,或许会觉得韩大人薄情寡义了——不过,延佑帝到底是韩大人传授出来的,他到底是选择隐忍,与韩大人重述师生之谊呢,还是会封锁、限制叙州,我就又猜不透了……”
冯缭暗暗心惊,郭荣被安宁宫安排到杨元溥的身边,以便安宁宫能随时监视、掌握杨元溥的一举一动,但郭荣最初时硬生生被韩谦、沈漾骗过,一直到龙雀军成势,才看清楚桃坞集收编染疫饥民的虚实。
这叫冯缭多多少少看轻郭荣,却没想到郭荣闲居黔阳,仅从过往商旅只言片语间能判断这么多关键的内容出来。
杨元溥攻陷金陵之后便第一时间举行大典,迫不及待的继位登基,改年号延佑,冯缭他们得到消息,自然要比商旅早几天,他们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杨元溥在继位之后对叙州的态度。
杨元溥是意识到内忧外患的严重性,继续缓和跟叙州及韩谦的关系呢,还是首先将叙州作为首要打压的对象进行种种限制?
杨元溥姿态的不同,也将决定着叙州要采取不同的应对。
冯缭他们掌握更机密、更一线的情报信息,会如此判断不奇怪,郭荣也能看到这一眼,就相当不容易了。
冯缭心里暗想,之前郭荣栽在韩谦手里,甚至被安宁宫都视为无能而遭疏离,或许这一切都是韩谦太过厉害吧,将郭荣反衬得迟钝愚拙,但郭荣实际上一点都不比他人稍差吧?
韩谦也无意跟郭荣继续打哑谜,事实上他早就看出郭荣虽是广陵节度使府的老人,但对安宁宫的诸多做法并不十分认同,有时候更多是身不由己。
而在杨元溥出宫就府之前,郭荣与他父亲交往颇多,抛开安宁宫有通过郭荣交结他父亲的因缘,多多少少可以说郭荣在一定程度上是赞同或者说欣赏他父亲的为人及政治主张的。
这应该才是郭荣在龙雀军诸事上反应迟钝的关键,毕竟他在杨元溥身边任职,也确实没有表现出太强烈要替安宁宫限制杨元溥的作为来。
出使蜀地,得知金陵剧变,郭荣助他劫持清阳郡主归楚,可以说已经彻底“背叛”安宁宫,以致郭荣他自己在归楚之后除了叙州之外,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地。
韩谦也不想跟郭荣打什么哑迷,说道:“不管新帝如何看我,我并没有祸乱天下之心,然而先帝及陛下都明确将叙州赐给我韩谦,我退归叙州而经营之,天下谁也不能说我的不是——我请郭大人过来见面,实想请郭大人助我!”
“……”郭荣沉默不语。
韩谦继续说道:“郭大人一定想问,我既然想请郭大人相助,为何拖到今日才来见郭大人?实不相瞒,我之所以现在才提起这事,是郭大人在安宁宫有诸多故旧,不管贼后徐惠等人如何倒行逆施,其他绝大多数人都仅仅是受胁裹,并无选择的余地,我心想郭大人是有情有义之人,念及故旧,也不会答应在叙州任事——但现在郭大人应该没有这个担忧了吧?”
郭荣沉吟着,犹猜不到韩谦见他到底想干什么。
韩谦的话,表面上是成立的。
以往叙州与岳阳乃为一体,他真要同意在叙州任职,他在宫里的故旧日子便绝不好过。
不过,此时徐后再迟钝,也应该早就知道叙州与延佑帝杨元溥面和心不和,而徐后此时的敌人是延佑帝杨元溥,所以他在叙州任职,便不会激起什么激烈的反应。
只是韩谦选择此时提出请他在叙州任职,真像他所说的这么单纯?
见郭荣有迟疑之色,韩谦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郭大人与先父相识时,我性情犹是顽劣,与郭大人也没有怎么见面,但先父留下来的手札多有推崇郭大人熟知经世致用之学,亦有经世致用之心,奈何身陷尔虞我诈的牢笼之中,非郭大人所愿也。我请郭大人助我,并非想利用郭大人与安宁宫的关系去玩什么阴谋诡计,而不管陛下如何看我,但在歼灭安宁宫残孽这事上,叙州绝不会拖后腿,更不会与安宁宫暗通曲款。要不然,我如何能心安?”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安宁宫的残孽,你要用我,天下人如何看你?”郭荣问道。
“我不可能完全无视天下人的目光,但我更求心安——”韩谦说道。
“你倘若真想用我,做什么事,我能否有选择的余地?”郭荣问道。
“郭大人请讲。”韩谦说道。
“倘若用我,我可辅佐署理学官之事——当然这几本册子里有好些内容,我苦思不解,而这几本册子与叙州所造战械、船舶、精铁、布匹之间有什么联系,我更是难窥端倪,韩大人可否传授给我?”郭荣将手里几本都快翻烂、密密麻麻做满标注的册子放到桌上,盯住韩谦问道。
目前黔阳等城书铺对外出售的册子,主要是普及算学、格物学的基础知识,但不涉及到具体的应用。
而算学、格物学与匠术相结合的那一部分,才是叙州真正秘不外宣的核心机密。
没想到郭荣所提的条件,就是要第一时间接触到叙州的核心机密。
冯缭眯起眼睛看向郭荣,他猜想郭荣提这样的要求,或许是想看叙州是不是真信任他,但问题是郭荣真值得信任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韩谦不管冯缭他们心里怎么想,笑着说道,“我们这便算愉快的决定了!”
季希尧、陈济堂乃至赵庭儿都要分管一大摊事,韩谦他现在巴不得有像郭荣这样拥有一流学识的人,加入到新算学、格物学的整理、钻研以及推广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