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残颓的木楼栏杆前,眺望西面的校场。
黄昏后,韩谦对驻广德寨的骑营、侍卫营以及第三都所部进行了全面的动员,一队队兵将,迎着夜雨,依次走入西校场——韩谦也是一直站在点将台之上,浑身叫雨水浇透,目迎将卒进来。
“人生来有何不同,为何你们生来便要被打上奴婢的烙印,连抬起头来看人便是不敬大罪?你们温顺,你们认命,你们总寄望大人老爷们能有一丝怜悯,但多少年来,你们寒暑不辍,耕荒挖渠捉虫驱鸟,不敢有一丝懈怠,然而你们食不裹腹、面黄肌瘦,饥荒时食土充饥、易子而食。多少年来,你们昼夜不休,纺麻织绸,然而你们衣不遮体,赤足踏棘,寒冬时风雪来袭,你们瑟瑟发抖,冻死道侧。有谁给过你们一丝怜悯?你们甘愿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永远匍匐于他人的脚下,你们甘愿因为小小一个抬眼,就被遭怒斥乃至鞭打,却不得有一丝丝的反抗?倘若你们认命,倘若甘愿苟且一生,甘愿匍匐在他人脚下去做贱民、贱奴,我,叙州刺史、江东招讨使韩谦也给不了你们怜悯。你们不认命,愿意拿命一条,为自己、为子子孙孙拼一个不用匍匐在他人脚下的未来,拼一个居有其屋、耕有其地、食有其谷、寒有其衣的将来,我、叙州刺史、江东招讨使韩谦愿与你们并肩持戟,战于敌前!”
姚惜水不得不承认韩谦蛊惑人心的手段实在是强,他站在点将台上以嘶吼声发出的这番喊话,她都注意到身后的侍婢叶非影都禁不住动容,冷声说道:“韩谦御下是何等的苛刻残酷,大概也只有他如此生性阴沉之人,才能毫无心障的说出这番话,骗这上万乌合之众不怕死的替他卖命。”
“为将顾芝龙诱出郎溪,竟不惜以其伯、其祖为饵,自古以来,大概也没有几个奸佞之徒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情吧?”
云朴子瞥了一眼姚惜水身后那个叫叶非影、容貌清丽的少女,看她与张平、李普等人相当生疏,应该不是吕轻侠、李普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核心子弟,之前在晚红楼也没有以歌舞伎出道,却不知道姚惜水回到金陵后为何竟将她随时带在身边侍候,哂然笑道,
“这样一人,竟然还曾有脸假惺惺的说要在叙州为其父服丧以行大孝呢。”
“云观主以为韩谦此番偷袭郎溪城,有几分胜算?”姚惜水问道。
姚惜水当然知道云朴子的真正身份,但既然云朴子当初乃是被夫人与李普联手逼迫归隐,她此时在广德寨要与他相处,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有两成胜算吧?”云朴子说道。
“只有两成?”姚惜水好奇的看过来,说道,“第三都将卒看似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兵甲也严重不全,活生生乃乌合之众也,但看他们刚才进校场的规整,却又不得不说韩谦治军确有过人之处。韩谦即便不从东面的九渡山将高绍所部调回,仅仅是叫驻广德寨的兵马倾巢而出,在西线也只能聚集两万兵马。此时顾芝龙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率嫡系精锐去了宣州城,郎溪城仅有四千多战斗力堪称一般的守兵,我总觉得韩谦这一仗总该有五成胜算呢。”
“顾芝龙举棋不定,不是他生性多疑,优柔寡断,实际上,此人善断形势、也知兵善用,因此早年才会在天佑帝率淮南军渡江之时,断然举兵投附,而没有理会越王董昌的招揽。倘若郎溪城被韩谦夺走,顾芝龙又岂不知他之后无论是投哪方,价值都会大降,这是其一,”云朴子说道,“其二,就算王文谦此时不再溧阳盯着南线赤山军的一举一动,赵臻又岂能不明白郎溪城落于韩谦之手,是何等的非同小可?我想楚州大概是此时最希望赤山军东进湖杭搅个天翻地覆的吧?”
“云道长是说,林海峥第一都精锐主要驻扎在南塘寨没有南移,并不是韩谦单纯为了迷惑楚州军与顾芝龙,而是要用林海峥所部拦截在溧阳的楚州军精锐南下?”姚惜水这时候明白过来,为何云朴子会说赤山军的胜算不大了。
赤山军目前最精锐的第一都要用来拦截楚州军精锐南下威胁其攻郎溪城兵马的侧翼,还要分出大批的精锐兵马到南线,拦截顾芝龙率精锐反扑回来,大概也就只能靠诱引眼前这些兵甲不全、身体孱弱、徒有士气可用的第三都奴婢将卒去强攻郎溪城了。
而分到界岭山西麓以及麻姑山的南北两线拦截兵马,有任何一处出现纰漏,都将代表韩谦全盘谋算提前崩盘。
如此权衡,韩谦这一次的胜算真就的确不会有多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