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中,中间再没有过回头。
在汉水大拐弯处的东岸,是一片起伏的低矮丘山,这里是南阳盆地的南部边缘,也是大洪山西北麓的余脉,只是地势已经不足以封堵马步军通过。
江岸边的疏林入冬后枝叶凋零,远近又没有什么人烟,显得额外的荒凉。
春水未涨之前,江水瘦窄,江边暴露出大片的滩涂地,十数只白羽江鸟在江滩上空飞掠,偶尔猛然朝江面俯冲下来,抓住跃出江面的鱼,飞回高空。
二十多艘桨帆船仿佛脱弦之箭,从西边驶来,通过湾口也丝毫没有减速。
数百桨手在寒冷的空气中,皆打着赤膊,呼喝着划动巨桨,贲实的肌肉像铁铸一般,汗水滴趟下来。
随两千余襄州军将卒东援接应钟彦虎所部撤退的职方司邓襄房主事金瑞,站在一艘长约七丈的桨帆船船头。
他这时候已经能看到南面十一二里外,有一部楚军被密密麻麻的梁军围困在江滩边的一座矮丘上。
虽然面对数倍于己的梁军进逼过来,这部楚军背依深青色的汉水,却没有半点怯战之意,不断分出兵马,高举刀盾,朝进逼过来的梁军反攻过去。
船行如离弦之箭,往矮坡靠近过去,金瑞越发清晰的看到一员身材异常魁梧的悍将,手持双戟身先士卒,一次次将试图冲杀上来的梁军压制下去。
这员悍将虽然身上插满羽箭,但看他身形并没有迟滞的样子,必然是穿了好几重铠甲,才不畏敌箭攒射。
不过身穿数重战甲,还能将一对铁戟挥舞如风,与左右将卒进退自由,这样的气力也是叫人震憾无比。
大概也正是拥有这员悍将像磐石一般峙立在阵前,身后楚军才能承受这么重的伤亡斗志也不崩溃吧?
山坡虽然不高,接岸的一面,地势也相对平缓,梁军正是从这一面不断发起进攻;而两侧则颇为斜陡,仿佛一座二三百米长的大坝筑在颇开阔的江滩。
从金瑞的视野,能看到山坡的北面,有三四百具尸首堆积在江滩上,楚、梁两军的将卒皆有,都残肢断臂,鲜血将山坡北面的一角水涡洇红一片。
逆风传来的嘶杀声以及战马悲鸣,这一刻直叫金瑞胸臆间的热血要被点燃开。
赵明廷主事职方司,点评大楚年轻一代的中层将领,说倘若给钟彦虎施展的空间,将来必是张蟓、杜崇韬一级的大将,如此看来,赵大人看人的眼力确实不凡。
金瑞也是暗暗震惊跟侥幸。
马循拒绝率部撤往襄州城,而是带着右前部守军主力往随州撤去,仅有钟彦虎派人渡江过来请救派兵船接应,但当时钟彦虎所部已经跟从唐河南下的第二批梁军主力接触上。
襄州城内没有人认为钟彦虎所部仅有一千五百江州兵马,能支撑到襄州军及时赶到。
金瑞则坚持建议徐昭龄跟杜崇韬要求派出援军过来接应钟彦虎。
现在看来他们赶过来,还是及时的,再拖延一两个时辰,钟彦虎再是无敌战将,被数倍梁军纠缠住,终会有一刻力竭战死。
援兵将领指挥桨帆船往山坡靠过去,用弓箭床弩将江滩一侧的梁军射退,将山坡的侧翼先清理出来。
江滩上多淤地沼泽,不利梁军结阵从岸上杀下来,而零散的梁军将卒,则不足以抵挡援军寻找江滩里的高地登陆结阵。
援军在山坡北面的江滩里找到一处干躁的地块站稳脚,侧翼江水里又有战船架起十多具能射两百多步的床弩掩护,钟彦虎部就可以大胆从山坡撤下来,踩着泥泞的江滩及冰冷的浅水过来跟援军会合,而不畏梁军能够散乱的追击过来。
“痛煞我也!”
钟彦虎被部下簇拥着搀扶登上一艘桨帆船,在部属的协助下脱去重甲,难免会碰触身上所插的箭支。
虽然钟彦虎穿了三重铁甲冲锋陷阵,但还有好几支利箭穿透三重甲片,深深的钻入他侧肋、肩背的肌肉里。
这些都是钟彦虎奋力苦战时防护不到的部位。
这时候脱甲时触动没能完全剪去的箭杆,痛得钟彦虎嗷嗷直叫。
金瑞这时候跑过来看钟彦虎的伤势,看到船头脱下来的三套铠甲暗感加起来得有一百四五十斤重,心想这得是怎样的神力,才能同时穿下这大小三套铠甲冲锋陷阵这么长的时间?
而敌军所射有七八支箭能穿透三层甲片,金瑞也暗感梁军中暗藏的这位弓手,所用的强弓也是惊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