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我去办入住的路上,黎明说话越来越顺溜,我们很快熟络起来。我也从黎明那里得知了我们公司的大致情况,虽然我们所在的这个基地工厂还没真正开始建设,但公司的首款车已经通过代工合作的方式量产上市了。我们基地作为公司首个自建生产工厂,高层非常重视,投入了很大的资金和关注。从黎明的描述中我知道,造车我们是认真的!我那颗半悬未落的心,才终于彻底落进肚子里。
随着交流的进一步深入,我发现原来我们除了都曾有结巴的毛病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共同点:比如都是背井离乡投身鹏程汽车,比如家还都在重庆,再比如我们都正被生娃这件事儿纠结着。
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么他一定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即使是善意的捉弄也会让你哭笑不得。我们家是因为怀不上娃儿烦恼,而黎明家是因为怀上了……
选择在外漂泊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有些人因为当下的生存压力,有些人因为对未来的焦虑,而有些人只是为了自尊。黎明媳妇儿家世很好,娘家大多是住别墅的亲戚,那种上流的、优雅的家庭聚会时常会让他感到一些自卑。为了稍微弥补那些差距,他选择离开重庆去沿海找薪酬更高的工作。
本想着在外边打拼几年经济条件好了再要孩子,却在一次回家省亲时意外怀上了。远隔千里,媳妇儿孕期的不适只能隔着屏幕安慰,说到这儿他一个大老爷们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有了共同的话题,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兄弟的烦恼我不知道如何帮他排遣,却在我心里种下了另一种隐忧,对怀上娃儿之后的隐忧……
话越投机,就会感觉时间过得越快,一对难兄难弟一边互诉衷肠,入住的事儿也很快办妥了。安置好行李,我本打算跟着黎明回公司,却被他拦下了:“老耿,戴局让我和你说…说一声,下午不用回公司了,赶紧装…装个网,和媳妇儿视…视个频,巩固一下后方。”
嘿,这老板真贴心!后来混熟了我才知道,每有已婚人士加入,老板都要先嘱托巩固后方。我们这个团队99%以上都来自五湖四海,家最近也在百公里以外的广州,异地生活导致的后方不稳曾令许多前辈“折戟沉沙”。巩固后方,成了我们这些天涯漂泊人工作之余的第一要务。
我本来不怎么担心的,媳妇儿在被我苦追三年俘获芳心之前,曾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要不是为了生娃儿,媳妇儿早放我出来找工作了。在我远赴广东前她曾说过,哪怕我去非洲工作都没问题,只要“毛爷爷”大大地上缴。虽然是玩笑话,但足以见得媳妇儿的独立性看起来还是蛮强的,暂时的异地生活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不过我还是按照老板的嘱咐第一时间装了网,因为我们那个所谓的叫做“人才公寓”的宿舍实在是太偏了,回到宿舍手机连4G信号都没有……
步行几公里去最近的超市添置了些生活必须品,总算是在这个广州周边周了百十公里的、原生态的国家高新区安顿下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四仰八叉仰躺在干薄的床上,我还是有些小小的兴奋,可算是有工作了!你知道吗,经过长时间的待业期后,即使有一份待遇没那么满意的工作都会很知足。不只是为了钱,而是犹如溺水的人抓到木板一样,重新找到了那种有依靠的踏实!
我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其实这份儿工作除了要和媳妇儿异地,其他都还蛮好的。薪水高,关键还不用像以前那样为一些基层管理的琐事烦恼。我从上家大国企辞职时,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基层管理者了。我辞职时,很多同事都替我惋惜,他们都觉得在大国企能熬到管理岗是多么不容易,多么需要珍惜。只有我曾经的老大支持我,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老大说是他害了我,在我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把我拉上了管理岗位。老大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带那么点江湖气。我毕业一进公司就跟了他,同样耿直的性格让我俩气味相投,从上下级的关系很快就处成了哥们儿。老大后来高升了,调到车间当经理。他临走时极力向我们部门领导推荐我,让我接替了他成为一个基层管理者。
我曾坚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但接触管理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灰色的,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那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室主管,有时候却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比如绩效考评,其实很难真正客观地评价,有时候表象确实会带来一些误导。那些表现活跃的一般更讨领导欢心,但我却更钟情于默默做事的,以至于我对室组成员的绩效判断与更高层领导会有一些偏差。再比如有时候为了所谓的平衡,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遭遇不太公平的对待。我还没有把心性磨砺到那种渐趋灰色的地步,还不能很好地胜任一个管理者。
如今熬过那段待业的灰暗时期,不得不远走他乡求职,回头想想以前那种对是非黑白的执着是多么可笑。我渐渐明白,生活中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的,而只是不同的灰度。灰色,才是生活最本真的色调。灰色,是世界上最简单、又最变化多端的色彩,浓淡随心,深浅由人,这也是中国山水画钟情于它的缘由吧。人生亦如泼墨山水,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懂得调和平凡,亦能在平凡中挥洒出精彩。
其实一直平凡又如何呢?放下当年的凌云壮志,围着小炉煮一壶清茶,我们并不是甘于平凡,而是悟到了平凡的真味,而是劫波历尽蓦然回首,寻到了自己!